入京兩月又十六天后,錢淵終于在三年多后,再一次踏入這座裕王府。
笑吟吟的裕王毫無架子的站在正廳門口,高拱和陳以勤兩位資歷最老的分居左右兩側,張居正、張四維、林燫、胡正蒙、殷士儋依次排開,給足了錢淵臉面。
最關鍵的是,高拱現身了……其實他如今已經不再是裕王府的屬官。
努力擺出一張欣喜臉龐的張居正細細看去,不由嘆了口氣,那廝還是那德行,一點不肯退讓人后。
錢淵左側是極得裕王賞識的諸大綬,右側是隨園中地位僅次于徐渭的孫鑨,潘晟、陶大臨分居兩側,再往后是垂手肅立的梁生、彭峰和四名護衛。
“錢淵拜見殿下。”
錢淵只做了個樣子,裕王親自下臺階將其扶起,笑道“展才何來之遲也。”
“入京兩月,未來相拜,實是錢某之過。”
一問一答只片刻工夫,已經有好幾道視線瞥見高拱臉色有點僵硬了。
錢淵仿佛什么都沒感覺到,定睛看了看裕王,“三年未見,殿下愈發精神了。”
裕王大笑,“那就托展才福語了!”
周圍響起一陣輕輕的笑聲,如陳以勤、胡正蒙都知道這個梗,三年前景王生子,錢淵一句話后……景王子就夭折了,裕王無子,錢淵一句話后……裕王妃就懷孕了。
其實錢淵說的只是客套話,細細看了幾眼,三年后的裕王似乎臉色有點蒼白……再聯想一下,據說歷史上的隆慶帝縱情花叢,才會早早離世。
“端甫、虞臣……”
“拜見殿下。”
至今未發一語的高拱敏感的發現,今天的裕王特別的主動,對來訪的隨園士子盡皆一一閑敘幾句。
“展才,這就是你賴之平倭的錢家護衛吧?”裕王笑著指指梁生和彭峰。
“殿下說笑了,平倭之功首在胡績溪,次在戚元敬、俞志輔。”錢淵婉轉道“此二人皆護衛隊頭目,嘉興、山陰、上虞幾戰均為先鋒,驍勇無雙,刀下倭寇亡魂數以百計。”
“可惜不入軍伍。”裕王嘆道“如此忠烈,他日應授世職。”
梁生和彭峰知道這種場合自己沒說話的余地,只垂頭不語,錢淵笑著含糊幾句……如果有個世襲的閑職,對護衛隊來說也不是什么壞事。
一行人進了正廳,裕王細細問起東南諸事,張居正和張四維兩位在旁不停補充。
錢淵簡略卻又詳盡的從各個方面將東南如今的局面分析了一遍,并偷偷給裕王遞了個眼神……別急啊,是你的總歸是你的!
兩個月前諸大綬拜會裕王帶了話回來……殿下問東南那支船隊呢!
三年前,錢淵在裕王面前拍著胸脯承諾,南下為皇室組建一支船隊……盼銀子盼的眼睛都綠了的裕王一直眼巴巴的等著,最終這種船隊的利潤全都送進內承運庫了。
對此,錢淵也沒轍啊,有本事你去找你老爹要銀子……就怕你見都見不到!
也正是這個原因,錢淵才將應星糖鋪轉給了裕王,沒辦法,太窮了……錢淵入京后看過劉洪整理出來的賬本,錢家酒樓掛賬最多的就是裕王。
“對了,據說楊朝陽快要回京了?”張四維換了個話題,“堅守宜黃,力挫賊軍,整理后勤,勤政不懈,有展才之風。”
高拱低低的向裕王解釋,“楊銓,字朝陽,松江府華亭人,嘉靖三十二年進士,隨園一員,選官江西宜黃知縣。”
“說起這事就來氣!”錢淵一放茶盞,“再過兩個月就是秋收,紅薯洋芋試種在江西就是選宜黃縣官田,這時候召其回京,也不知道接任是哪個家伙?!”
張居正笑吟吟道“還有誰敢摘你隨園的桃子?”
“誰知道!”錢淵哼了聲,“據說鄒應龍那廝被逼不過,要外放知縣,可別是他!”
一聽到這個名字,林燫的臉色就陰沉下來,他臉上的三道血痕就是被鄒應龍的九陰白骨爪抓的。
“貞恒兄,叔孝兄替你報過仇了。”錢淵眼神一閃,笑道“再說了,那廝現在慘的很。”
張居正苦笑道“那日云卿也不過是被卷進去的……”
“誰都是被卷進去的。”錢淵打個哈哈,“叔大兄也是被卷進去的嘛,所以小弟今日特地沒把與成帶來。”
張居正無語了,真是牙尖嘴利啊……就是陸樹德給他后腦勺來了一下狠的。
一直沉默的陳以勤笑著岔開話題,“展才南下三年,于國有功,楊朝陽于贛地亦有戰功,文長青詞得陛下愛重,隨園中真是人才濟濟。”
“何止于此?”殷士儋不陰不陽的接道“翰林諸端甫、陶虞臣、孫文中無不名聲在外,六科冼博茂,風憲陸子直、孫叔孝均剛直敢劾,戶部陳登之組建寧波清吏司一時權重,兵部吳君澤得三任大司馬贊譽。”
和張居正、張四維、林燫這些新瓜蛋子不同,陳以勤和殷士儋兩個老人早就看清了高拱刻意排斥錢淵的真正用意所在。
的確,高拱的確不希望裕王和錢淵走得太近,從而影響到自己在裕王心目中地位。
但與此同時,高拱還有更深的一層用意。
隨園之所以在三年內名聲大噪,并不僅僅只是因為錢淵和徐渭,其余人或走親民官路線,或走儲相路線,或為風憲,或入六部,才華能力有目共睹。
不過三年多的時光,外放的陸一鵬、孫丕揚調入都察院;楊銓立下大功很可能也會調入都察院,甚至會入六部直提郎中;孫鋌南下接任鎮海知縣,稅銀穩中有升。
六科的冼烔頻頻上書彈劾,已小有名氣,有可能在一兩年內升任都給事中。
戶部的陳有年如今是以員外郎的身份主持寧波清吏司……原本應該是個郎中來負責的,也就是說陳有年很快就能升任郎中。
兵部的吳兌更是因為對宣府防御頻頻有真知灼見,得兵部尚書楊博幾度贊譽……就在前不久破格提拔為兵部職方司郎中。
翰林院的徐渭就不說了,都是侍讀學士了,諸大綬是裕王舊臣,仍任日講官,陶大臨任重錄《永樂大典》的分校官,孫鑨如今也得以參與,即使范圍往前移三科九年,他們在儲相這條路上也比絕大多數人走得遠。
這些人無不是治世良臣,哪一個都有可能是日后朝中重臣……事實上,隨園中,歷史上有四個尚書,兩個侍郎,兩個國子監祭酒,兩個掌翰林院事!
說得簡單點,高拱就是想一腳將錢淵踹飛,然后將隨園眾杰攬入懷中。
很難嗎?
其實真的不難,隨園在朝中地位非常特殊,嚴嵩、徐階、李默斗得那么狠,隨園也不摻和進去,原因并不僅僅是錢淵、徐渭得嘉靖帝寵信,而是隨園的背后隱隱站著裕王。
如果高拱放出這樣的信息,裕王府排斥錢淵……那隨園眾人能忍得住一條登天大道不走,非要跟在錢淵屁股后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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