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月明星稀,只帶了管家游七的張居正腳步匆匆的走在被月光映射的巷子里。
興奮、激動、遲疑、猶豫……各種情緒在他心中翻滾,但他知道,無論做什么樣的抉擇,都比呆坐在家中要強。
張居正是那種少有的目光長遠的人物,他和錢淵走的完全不是一條路,錢淵選擇隱于幕后,而他選擇昂首登峰。
匡扶社稷?
只有攀爬到金字塔的塔尖,才有機會施展自己的抱負。
在這個官本位的朝代,不能說張居正的選擇是錯誤的。
所以,他沒有猶豫,沒有選擇高拱,而是直奔西苑。
先上了徐家的床,后搭上了高新鄭,如何在期間抉擇,這個問題一直在困擾著張居正。
但張居正也看得很清楚,如果自己選擇高拱,那么在將來的很長時間內,自己都還需要蟄伏。
這很好解釋,高拱如今也只是個禮部侍郎,至少要過一趟禮部尚書,才能入閣。
也就是說,在高拱入閣之前,張居正都不太可能入六部……畢竟,高拱不能容人的肚量是擺在那的。
但如果選擇徐階,自己將是從龍之臣,很可能因此直接被裕王拔入六部,能省去相當長的時間。
張居正腳步不停,心里各種盤算,這一步走出去,后果難料,至少,將會得罪高拱。
但不走這一步,將意味著和徐階的分道揚鑣,想想徐階對隨園的幾次暗算以及嚴世蕃的死,張居正就心里直發涼……自己可沒有隨園那般能耐,一旦徐階對自己下手,難道指望高拱、李默出手相救?
所以,徐階的相召是有把握的,他知道張居正不敢不來,只要來了,必定和高拱決裂。
所以,在馮保密入張府之后,張居正立即下了決定,只攜最信任的管家游七直奔西苑。
這條巷子張居正還算熟悉,走到盡頭右拐就能看見西苑,馮保應該就在那兒等候。
就在這個時候,巷子的拐角處突然冒出大團的黑影,默不作聲的將巷子堵得密不透風。
在前面引路的游七瞪大眼睛,借著月光看見前面幾人腰間掛著的長刀,張口欲呼。
為首的漢子一個箭步上去,干脆利索的放倒了游七。
“諸位……”張居正遲疑的上前兩步,心里猜測對面的是什么人,難道是景王府聽到了消息?
對面的幾條大漢默不作聲,只將張居正圍在當中。
張居正還在遲疑時,一個清亮耳熟的聲音緩緩響起。
“今夜月明,正是賞月佳時,不意叔大兄亦有此雅興。”
看著腰攜寶劍,面若冷霜,緩步而來的錢淵,張居正如遭雷擊,怎么會是錢淵?!
三更半夜在距離西苑只有一條街的地方堵住自己,怎么可能是巧合?
但他如何知曉西苑內情,難道他在西苑有眼線?
但馮保說的清清楚楚,除了他自己,誰都不可能出西苑,徐階已經將知情人都控制住了!
的確,錢淵在西苑沒有眼線,但他知道,嘉靖帝駕崩了,這是穿越者的專利。
嘉靖帝汞中毒多年,已然無力回天,徐階升任內閣首輔,輪值西苑,而張居正入裕王府,又和高新鄭交好。
這一切,讓錢淵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不確定歷史上的嘉靖帝何時駕崩,但他知道,歷史上嘉靖帝駕崩,內閣首輔徐階密召門生張居正入宮,兩人執筆擬嘉靖帝遺詔。
這是歷史上難得一見的遺詔,徐階、張居正將嘉靖帝數十年的執政全都否定,說到底一句話,罪在己。
徐階借此獲得了空前的政治聲望,張居正也借此一躍而為翰林學士兼禮部侍郎,一個月后就被召入內閣。
這也是高拱和徐階、張居正矛盾爆發的導火索,僅僅一個月后,高拱和徐階就正式開撕,最終前者先敗后勝,后者先勝后敗,而張居正隱忍多年,和馮保合謀,關鍵時刻驅逐高拱。
所以,穿越者錢淵只做了一件事,提前讓人在張府到西苑、皇宮的路上或租或買下宅子,每夜監控。
錢淵也知道歷史走向已經發生了太多的變化,前世的記憶未必能作準,他也只不過是布下閑子,并不指望收獲。
如果嘉靖帝白天死了呢?
如果當夜不是徐階輪值呢?
但沒想到,歷史也有其必然的一面,正是徐階輪值西苑,正是嘉靖帝死在半夜,而半夜三更,馮保出西苑,入張居正府,后張居正攜帶管家穿街走巷,直向西苑。
消息在第一時間就被送到了隨園,錢淵也第一時間斷定,嘉靖帝駕崩,歷史將再次重演……不,絕不可以!
不管是對試圖獲得聲望,穩固權位的徐階,還是對試圖和高拱拉開關系,欲登上青云大道的張居正,都絕不可以!
“讓開。”張居正面色鐵青,低吼道:“錢展才,你想作甚?!”
“叔大兄,小弟是為你好啊。”錢淵嘆道:“自楊介夫、桂子實、張茂恭、夏貴溪、嚴分宜、徐華亭……難道接著是高新鄭和張江陵?”
張居正自然聽得懂這句話,嘉靖帝以權術御下,內閣中始終保持是針鋒相對的局面,徐階斗倒了嚴嵩,難道日后輪到自己和高拱了嗎?
“叔大兄有經天緯地之才,如今才三十有五,高新鄭已然年過五旬,何必如此急不可耐?”
張居正的聲音有些沙啞,“你到底想作甚?”
錢淵輕聲慢語,“只是想請叔大兄陪小弟賞月觀景而已。”
周圍的護衛早已經退開,將錢淵和張居正留在巷子里。
“展才,你我相識多年,何必如此苦苦相逼!”張居正眼圈都紅了,不是被氣得要哭,而是憤怒的想殺人。
歷史上的張居正在忍這一點上頗得徐階的真傳,但這一世,多了個隨園,多了個錢淵,這讓張居正受到了太多的刺激。
第一次相見,那還是個夸夸其談的少年郎,甚至還需要借助王民應為父兄復仇,甚至性情懶散,毫無上進心。
但等自己回京后,幾乎每隔一段時間,都能聽到對方的消息,嘉定大捷、崇德大捷,名揚東南,再之后入京組建隨園,南下擊倭,設市通商,儼然一方大員。
這讓張居正失去了原本的耐心,他迫不及待的投入徐階門下,迫不及待的娶了徐階幼女為妻。
說到底,張居正對錢淵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觀感,三分敬佩,兩分投契,以及五分嫉妒。
如今,自己終于能借此一躍,卻在關鍵時刻,被對方堵在路上……這讓張居正如何不想殺人泄憤?
為什么不肯放過我?
這是張居正想說又沒臉說的心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