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入仕至今只有一年,但長期在隨園,以及會試前被錢淵、李默來回當槍使的經歷,讓林烴對政局變化有著敏銳的洞察力。
正是嚴世蕃之死,讓嚴黨勢力徹底土崩瓦解,也讓徐階背上了陰殺的黑鍋,從而聲望大跌,漸有人心喪盡之憂。
而失去唯一兒子的嚴嵩戳力復仇,南京戶部尚書馬坤就是死在其手。
也正是嚴世蕃之死,使得嘉靖帝下定決心起復李默來制衡徐階,從而奠定這兩年朝中局勢。
總而言之,嚴世蕃之死,導致了徐階勢力聲望大減,導致了嚴黨的分崩離析,導致了李默的起復。
雖然不太贊同錢淵劫殺嚴世蕃之舉,林烴也不得不承認,這實在是天外飛仙的妙招,最妙的是將黑鍋扣在了徐階的頭上,徐階想甩都甩不掉。
錢淵去年入京次日,隨園就和徐璠一番大戰,讓徐階和隨園之間的間隙展露無遺……林烴猜測,錢淵早和徐階有隙,錢淵劫殺嚴世蕃此舉八成是針對徐階的。
林烴知道,李默雖然已經入閣為內閣次輔,但畢竟年歲已高,而林家和錢家是姻親關系,自己又身入隨園,實在是一榮皆榮一損皆損。
雖然林烴不太贊同錢淵的手段,但他也知道,嚴世蕃是該死的,他更記得,錢淵麾下的護衛隊這些年拯救了多少平民百姓的性命。
林家老宅雖然不算大,但道路彎彎繞繞,林烴沿著石子小路往書房去,心里琢磨會不會有其他人想到此事。
身為曾銑舊部,王義是有殺嚴世蕃的動機的,但要看破這件事,首先要確定王義當時的蹤跡,并且對朝局有非常清晰深入的認知。
畢竟,隨園和徐階不合,而錢淵和嚴世蕃當年交好,他是沒有殺嚴世蕃的動機的。
林烴嘴角掛起一絲苦笑,他記得去年錢淵入京第一件事就是去嚴府拜祭,可憐嚴嵩認準了徐階窮追猛打……
也不知道徐渭、孫鑨、錢錚知不知道這件事……書房已經近在眼前,林烴還在琢磨,此等密事,只怕徐渭都不知情,更別說孫鑨、錢錚了。
雖然入隨園時日不長,但林烴很清楚,隨園之中,錢淵核心地位不容動搖,其次就是心思靈敏的徐渭,和性情穩重的孫鑨。
推開書房,除了林庭機、林燫父子外,李默也在。
李默自入京后,往往議事都是在林宅,這個人不論其他,的確不愛錢銀,起居簡單,住宅也頗為簡陋,隆慶帝登基后曾經贈其宅院卻被李默謝絕。
“回來了?還以為你要住在隨園呢。”李默對林庭機、林燫向來溫和,但對林烴不假辭色……沒辦法,但凡和隨園掛鉤的人,好感度統統減一。
“石齋公。”林烴穩穩心神,笑道:“今夜隨園聚宴,小酌兩杯,回來的遲了些。”
李默懶得管那些閑事,只問道:“錢展才如何說?”
“今日相迎,隨園無人出面,后多有同僚拜會曾家,隨園亦無人登門。”林烴咳嗽兩聲,“舅兄這幾日小有風寒,難以出門。”
李默沉吟片刻才點點頭,“他倒是穩坐中軍帳。”
為曾銑翻案,迎劉氏并曾銑二子回京,這是錢淵送出來的禮物,也間接的促使了李默和高拱的聯手同盟。
今日黃昏,司禮監秉筆太監陳洪攜陛下墨寶親臨曾宅,明日陛下于西苑召見劉氏……李默和高拱都有點怕明天錢淵攪了局。
畢竟今天鬧得這么大,而隨園那邊一點反應都沒有……饒是李默如今身為內閣次輔,也不禁有些惴惴不安,就怕錢淵突然鬧出什么幺蛾子。
雖然不知道內情,但李默能肯定,錢淵必然早有準備……不然去年就不會提前說要送一份重禮,雖然是一女兩嫁。
“說起來,錢展才穩坐中軍帳,倒是挺合適的。”林庭機笑道:“此事一日之內遍傳京中,就多有隨園之力。”
李默哼了聲,隨園如今的勢力已經不僅僅局限在隨園士子中了,前些日子半夜謀劃,第二日就能鼓動十余名官員上書提議復查曾銑案,今日京中遍傳高拱、林庭機迎劉氏入京……但同樣出城的李春芳的名字,一丁點兒都沒傳出去。
又閑聊了幾句,安下心的李默準備回家,林烴猶豫著開口,“石齋公,還有一事……”
“嗯?”李默拉下臉,錢淵那廝果然還是鬧出點什么事來。
“徐家遣十余人護送劉老夫人入京,距離京城五里處,錢家護衛強行接手……”
“這事我等都知曉。”林庭機皺眉道:“還有何事?”
林烴往后退了兩步,“錢家護衛頭領王義,是曾子重舊部。”
“什么?!”林燫失口道:“曾銑舊部?!”
李默雙手負于身后,皺眉苦思,林庭機警告的瞥了眼幼子,輕聲道:“這應該就是錢展才有把握的緣由所在。”
“曾銑舊部……”李默倒是沒發怒,“什么身份?”
“是曾子重的親兵,后逃竄東南,投入錢家門下。”
“何時?”
“嘉靖三十二年,嘉定大捷。”
李默略略松了口氣,搖頭道:“他倒是好運氣。”
應該是運氣,那時候錢淵還是個秀才,如果那時錢淵已然出仕,那么早埋下伏筆,就有點恐怖了。
“當時城外混戰,官軍不支,舅兄聚攏鄉勇,持長槍,率先出城,王義見文弱書生,如此豪勇,不由心折,這才拜于門下。”林烴也輕松了點,李默居然沒發怒。
林燫在一旁皺眉道:“這等密事,錢展才隨口提及?”
林烴還沒開口,李默就嗤笑道:“錢家護衛頭領是曾冼舊部,率錢家護衛迎劉老夫人入京,說來說去,一女兩嫁他錢展才還舍不得,留了一手。”
看林燫還沒反應過來,林庭機補充道:“復議曾銑案,隨園從未插手,但錢展才還是將手伸了進來……想伸進來,自然是要將王義為曾銑舊部的身份泄露出去。”
林燫瞠目結舌,“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
“總歸是小節而已。”林庭機勸道:“而且也只是傳聞,鬧不大的。”
李默點頭贊同,指指林烴,“你那個舅兄,就喜歡玩弄這些小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