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園里熱熱鬧鬧,時時聞歡聲笑語,人人面帶笑容,徐渭這老小子全無往日的猖狂,眼睛也終于不長在額頭上,像個新郎官似的,有點靦腆。
“文長兄,還沒迎親呢,穿戴一新,如此迫不及待?”
被臊的滿臉紅的徐渭終于跳起來,嘴賤的冼烔趕緊往外逃,卻被楊銓和陳有年推了回來。
今日納征,浙江人稱為“下定”或“文定”,徐渭和高家女定親,因高儀遠在南京,由其長子受禮。
徐渭早年就名揚天下,涉獵極廣,無論是琴棋書畫,軍略謀算,無不是一等一,后又因青詞見寵于嘉靖帝,輪值西苑,如今雖是續弦,但在京中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當然了,在京城,徐渭最重要的身份是隨園中堅,朝中皆知,但凡錢淵不在,隨園以徐渭為首。
隆慶帝登基后,隨園這股政治勢力已然登堂入室,甚至在隆慶帝的默許慫恿下,影響力越來越大,涉入朝政的程度也越來越深。
今日來賀的,隨園士子除了在外的孫鋌、陸一鵬、孫丕揚、周詩、夏時之外全都到齊,隱隱為隨園外圍的官員齊至,其中以戶部右侍郎黃懋官和剛剛調回京中任工部右侍郎的潘晟為首,甚至還有不少和隨園有來往的官員來湊熱鬧。
那邊冼烔被徐渭揉著發髻都散了,幾個和冼烔交好的給事中上來幫忙,黃懋官和錢錚笑吟吟的看著,張居正和張四維、諸大綬、林燫等潛邸臣子低聲聊著什么。
“好了,冼博茂,再撕鬧把你扔出去!”錢淵聲音嘶啞的笑罵了句,他向來不管這些庶務,但今天也忙的不可開交。
這些年來,除卻家人,錢淵最信任的就是徐渭,這些年,不說可互托生死的交情,僅是自己南下數年,徐渭替自己坐鎮京城,聚攏隨園人心,更是狂舔嘉靖帝,就足夠讓自己心甘情愿的忙活了。
當然了,他更多是動嘴,具體的事務從孫家、林家借了清客、管事來幫忙,
潘晟笑著將冼烔扯開,他侄女是冼烔的妻子,算是長輩,還訓斥了幾句。
去年初,錢淵尚未回京,裕王府講官出缺,潘晟雖為日講官卻因隨園被高拱排斥,后調任南京國子監祭酒,半個月前調回京城任工部右侍郎。
這條儲相路走的有點偏,但潘晟也不是高拱、張居正那等有雄心壯志的人,對此還算滿意。
其實今天潘晟很得有心人的注意,比如張居正就在心里琢磨,六部中黃懋官八成是要接任戶部尚書,如若潘晟能在三四年內上位尚書之位,再加上內閣尚有孫鑨的父親孫升,隨園勢力還真不能小覷。
對了,還要加上今天納征的高家女的父親高儀,兩家定親,京中已有傳聞,高儀有可能接任南京國子監祭酒。
納征,說白了就是下聘禮。
聘禮已經置辦妥當,給足了高家面子,正準備出發,外間彭峰卻來報,成國公朱希忠來訪。
正廳里登時寂靜下來,因為成國公已然接任錦衣衛指揮使,錢淵也有些意外,迎出去看見不僅是成國公,尚有興安伯、襄城伯、新寧伯、應城伯一干勛貴。
“今日來湊個熱鬧,不告登門,還望展才勿視為惡客。”朱希忠笑著拱手,和官位最高的黃懋官、潘晟、錢錚打了個招呼,又和張居正、林燫等潛邸舊臣寒暄幾句,顯得八面玲瓏。
正廳里這才恢復了喧囂,顯然朱希忠是以勛貴身份來賀,還很細致的沒有單人來訪,帶上了一干勛貴。
“禮單都交給外頭張三了。”朱希忠大大咧咧,沖著徐渭拱手,“恭喜文長了。”
徐渭回了一禮,眼角余光瞥了瞥面帶笑意的錢淵……陸一鵬就任海澄知縣已經一個多月了,看來進展不錯,今日這種場合勛貴都要來湊一腳。
那邊應城伯孫文棟年歲不大,嚷嚷道:“聽聞高家好古,今兒我可是出了大本錢,云林子的墨竹圖!”
在場的都是文人,登時一陣騷動,云林子是元末明初的倪瓚的別號,此人師法董源,擅山水、墨竹,后世將其列為元四家之一,在明朝名望不低。
朱希忠笑道:“英國公今日家有瑣事,無暇分身,托老夫帶了副梅花圖。”
在場諸人中,潘晟在京時日最久,又書畫皆精,見多識廣,眼睛一亮搶先問:“可是梅花道人?”
看朱希忠點點頭,潘晟轉頭看向徐渭的眼神中帶著羨慕嫉妒。
諸大綬知道錢淵對這些不太精通,低聲解釋道:“吳鎮吳仲圭,元人,嘉興人氏,號梅花道人。”
錢淵眼珠子轉了轉倒是有點印象,好像也是元四家之一,記得流傳后世有一副著名的《漁父圖》在北京故宮博物院。
這般勛貴,還真會送禮,徐渭這等人,你送他金銀珠寶,說不定還要被嘲諷只知阿堵物,送他這些書畫,還真是送到他心坎上了。
好一陣議論紛紛之后,朱希忠看眾人要出門,咳嗽兩聲道:“再等等吧。”
錢淵一怔,低聲問:“成國公是自西苑而來?”
雖然是低聲詢問,但大廳里人滿為患,周圍眾人都聽見了,腦子不好使的有點兩腿戰戰,想起了去年陶大臨被錦衣衛抓走的一幕,但絕大部分人都再次向徐渭投去羨慕嫉妒恨的視線。
朱希忠笑了笑沒吭聲,心里卻也在羨慕,隨園錢淵、徐渭得先帝寵信,不料新帝登基,仍然如此信重。
不多時,司禮監掌印太監陳洪親自來了,隆慶帝賜下一對紅珊瑚樹,徐渭激動的叩謝天恩,圍觀人群寂靜無聲,沒想到陛下賜下如此重寶。
遠遠看著這一幕的幾人中,張四維、林燫神色淡淡,張居正看似嘴角帶笑,實則心里嘆息不已。
隆慶帝的心思,別人猜不出來,但對這幾個知曉當年裕王府內諸事,更清楚高拱、錢淵起隙的潛邸舊臣來說,并不是秘密。
從之前公開提起隨園而不是指名道姓,到諸大綬、錢淵頻頻受召入西苑,再到今日徐渭得賜重寶,隆慶帝的心思越來越明顯,日后隨園必然是高新鄭的主要對手。
張居正在心里盤算,只怕高儀真的要接任南京國子監祭酒了,而兩京國子監祭酒是平級的,兼任太常寺卿有機會一步登位禮部尚書,只是國子監祭酒也能調任六部侍郎。
剛剛回京任工部右侍郎的潘晟,前年末調任南京禮部侍郎的陸樹聲,甚至是這一世的高拱走的都是這條路……甚至還有如今國子監祭酒的殷士儋、國子監司業張居正、林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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