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了錢淵的眼光。
八月十二日,陸家輾轉通過內宮監送李氏入西苑。
八月十三日,隆慶帝臨幸李氏,賞走盤珠三顆。
八月十四日,陳洪秘呈陸家禮單,當日便送入內承運庫。
八月十五日,中秋佳節,隆慶帝攜皇后、皇子并妃嬪賞月,李氏隨身服侍。
當夜,隆慶帝賞賜閣臣、六部尚書、勛貴并潛邸舊臣月餅,前錦衣衛指揮使陸炳亦得賞賜。
而錢淵在八月十八日被召入西苑,也就是這一天,李氏被封為淑妃。
“展才辛苦了。”
隆慶帝和顏悅色,嘴角帶笑,看樣子對錢淵輾轉送來的禮物非常滿意。
“為陛下效勞,臣不敢言辛苦。”
錢淵臉頰上的肉抖了抖,這次拉皮條拉的……呃,陸家、皇帝、李氏、自己,算是四贏吧。
還是在這座涼亭里,隆慶帝笑著隨口道:“這兩日朝中倒是清凈了些。”
“圣君在位,何人膽敢放肆。”錢淵不陰不陽的接了句。
隆慶帝指的是自從賞賜陸炳月餅之后,彈劾陸炳的科道言官好像都啞巴了……雖然無數人暗罵陸炳太不要臉!
可以想象下,如果這是錢淵干的,萬一泄露出去,那些科道言官絕不會啞巴,甚至所有的科道言官都會群起而攻之……還好找了陸炳來背鍋。
“明日南宮召見群臣,展才準備的怎么樣了?”
“無非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錢淵猶豫了下,從袖子里掏出一本小冊子遞過去,“不敢隱瞞陛下。”
隆慶帝好奇的翻開看了幾眼,不禁笑罵:“真是一肚子鬼心眼!”
錢淵還真有點冤枉,這事兒還真不是他的主意,而是徐渭的點子……這也代表了很多出身東南的官員的想法。
通政使錢錚私下統計過,上書彈劾胡宗憲的科道言官以及兩京六部主事、郎中、員外郎中,東南出身的官員不到一成。
胡宗憲的確攀附嚴黨,厚賄嚴東樓,但他也的確有任事之心,也有任事之能。
多年前那場掃平東南倭患的連年大戰中,涌現出了無數能臣名將,文有譚綸、唐順之、王崇古、吳百朋,武有戚繼光、俞大猷、劉顯、盧斌,還有兩度南下在諸次大戰中均有杰出表現的錢龍泉……
但東南官員心里是有數的,論功,胡宗憲排在首位,至少,不應該比聲望更高、名氣更大的錢淵低。
對這些東南官員來說,護衛鄉梓之地的胡宗憲百般不是,但也罪不至死……大量的彈劾奏折都將胡宗憲與故宣大總督楊順、前大理寺卿鄢懋卿相提并論,后兩人都下獄論死。
隆慶帝將冊子看完丟回給錢淵,“有用嗎?”
“可能沒用。”錢淵坦誠的回答。
隆慶帝無語的看著錢淵,沒用你折騰個什么勁兒?
錢淵沒回答,一方面在于解氣,徐渭、諸大綬、陶大臨、孫鑨大量出身浙江的隨園士子都忿忿不平,另一方面是給胡宗憲吃一顆定心丸……錢淵記得原時空中,胡宗憲滾蛋兩年后又被召入京中問罪,最終途中不堪折辱憤而自殺。
當然了,這次的定心丸不是黑鍋,錢淵決定自己來扛。
當然了,“沒用”是假的,只不過隆慶帝沒看出來,
看錢淵不吭聲,隆慶帝也不管,反正后日自己只顧著看戲……只要沒什么意外,胡宗憲的結局應該是罷官歸鄉。
“對了,鹿肉滋味如何?”隆慶帝似笑非笑道:“前些天,你說隨園還在調制醬料?”
錢淵眼神閃爍,“尚未畢工,還請陛下稍候。”
“哈哈哈……”隆慶帝大笑道:“還說不是畏妻如虎?”
那兩只小鹿現在是小七的寶貝,想吃……錢淵走近點都要被罵,那哪里還是鹿啊,都成了祖宗了,在隨園里到處撒歡!
錢淵拉著臉問:“徐文長?諸端甫、孫文中……必然是徐文長!”
雖然隨園被視為裕王潛邸舊臣,但真正和當年裕王有過接觸的除了錢淵本人,只有潘晟、諸大綬、孫鑨、徐渭等幾人,自從那日徐渭得賜珊瑚樹后,經常入西苑。
閑扯了幾句,隆慶帝起身出了涼亭,隨意走動,陳洪帶著侍者遠遠退開,錢淵落后半步跟在身后。
回頭看了眼,隆慶帝小聲說:“土特產……”
錢淵簡直要爆炸了,你還要土特產啊?!
也不怕?!
“咳咳。”隆慶帝嗔怪的瞥了眼,“這事兒陸文孚知情?”
錢淵松了口氣,遞去一個放心的眼神,“絕不知情!”
隆慶帝滿意的點點頭,“陸文孚此人倒是知趣,聽說中秋那日他將宅子都送出去了。”
豪宅還是落到了李偉的手里。
“展才你也是滿肚子的鬼心思,把陸文孚當槍使。”隆慶帝笑道:“今日陸文孚上書請致仕,并其三子歸鄉,展才以為如何?”
“此乃天子家事,臣不敢妄言。”
錦衣衛雖然不是太監,但卻被視為天子爪牙,皇室家奴,不是文臣能干預的……原時空中萬歷皇帝那般報復張居正,就有時任錦衣衛指揮使對張居正俯首帖耳的因素。
更別說……反正黑鍋陸炳已經背上了,至于陸家的命運如何,這和錢淵有什么關系?
“今日內閣紛爭不斷。”隆慶帝雙手負于身后,沿著細碎石子鋪就的小路往前,“海運代漕運,元輔贊之,甌寧駁之,展才欲開海禁,又設市通商,出海販貨的海船數不勝數,此事展才如何看?”
御前問話,不能長時間思索,錢淵簡短道:“海運代漕運,國之大事,臣奉職詹事府,不敢妄言。”
頓了下,錢淵補充道:“陛下當詢其余閣臣并兩京戶。”
沉默了好一陣兒后,隆慶帝嘆道:“登基半載,方知理政之難。”
錢淵艱難而隱晦的回答到:“陛下登基時日不長,待掃清沉疴,澄清宇內,必能蒸蒸日上。”
隆慶帝轉頭瞥了眼,他自然聽得懂這句話,掃清沉疴……把徐階、李默甚至是吳山等人全都趕走,讓高拱、張居正為首的潛邸舊臣執掌大權……
這的確是個辦法,而且能夠讓自己迅速輕松下來,隆慶帝在心里琢磨著,呂本、孫升多次上書請求致仕一直被留中不發,等過了年,應該差不多了。
呂本也就罷了,孫升是隆慶帝特地留下來的,畢竟這位的兩個兒子,一個是隨園第三號人物,另一個執掌鎮海通商事,孫升在內閣某種程度上是代表著隨園的……雖然他很少去直廬上班。
顯然,這幾天淑妃服侍的不錯,隆慶帝這只小蜜蜂找到了適合鉆進去的花朵,意志開始被慢慢磨去。
錢淵一進西苑就發現了這一點,隆慶帝看似精神抖擻,實則眼圈發黑,好像被吸了陽氣似的,看來這幾天過的很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