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將鄉試、會試的時間從九天縮短到一天,錢淵就算狗屎運也決計過不了關。
因為錢淵寫作方式都是先打草稿,然后慢慢磨,慢慢改,他的底子別說和隨園的好友比,就是和其他同年比也大為遜色。
不過錢淵也無所謂,反正一個三甲進士已經到手了。
但錢淵今天還是很為難,因為題目。
“稅賦為國之根基,試論東南提編法。”
錢淵很確定,這絕不是歷史上嘉靖三十五年殿試的題目,嘉靖帝應該是受到去年倭寇橫行千里襲南京逼胡宗憲去職的影響。
即使不將那股倭寇計算在內,胡宗憲一力推行的提編法在東南惹出的亂子也挺大的了,據說有的地方提編已經提到嘉靖四十多年了。
沒辦法,一甲不足,立提下一甲,理論上是一甲一年,但實際上在東南戰局需要大量銀兩的情況下,一甲不足是常態,兩三甲不足都正常。
已經過了很久了,錢淵面前的考卷上還是一片空白,對于這篇策問,他有很多話說,問題是往哪個方向?
嘉靖帝遠遠坐在寶座上,顯然昨晚睡得不好,正在打瞌睡;嚴嵩太老了,坐在圓凳上,只有徐階、呂本、吳山、趙文華、李默等人在殿內巡視。
錢淵會試排名倒數第二,位置幾乎都要到殿門口了,但每個人都來轉了一圈,看到那空白的考卷,每個人的表情都不一。
徐階面無表情,呂本灑笑搖頭,趙文華有點焦急,而李默一臉的不屑。
朝中重臣中,唯有李默最恨錢淵。
想想也是,李默試圖搬倒胡宗憲,將戰火引到趙文華身上,最終去找老對頭嚴嵩的麻煩。
但錢淵一進京就入西苑,嘉靖帝立即斥曹邦輔難當大任,之后李默又推舉王誥,而徐階雖然沒反對,但無論公私幾乎都不和李默交流,嘉靖帝御筆欽點胡宗憲為浙直總督兼浙江巡撫,大權在握,嚴嵩的權位也就此鞏固。
一直到中午,錢淵還沒有動筆,去弄了點茶水就著宮餅填飽肚子,在心里琢磨,提編法明顯是對東南戰局有利的,而且幾乎是唯一可行的辦法,但對于明朝的稅賦制度卻是一種沖擊,因為除了糧食之外,東南戰局只需要銀子,不需要實物。
這對于東南的百姓來說自然是很慘的,大部分百姓是拿不出那么多銀子的,就算一甲不足提下一甲,拿不出的還是拿不出。
倒是胡宗憲專門將富商編甲專供銀差有點說頭,但這是極大觸犯既得利益者的,不說那些海商,也有大量浙閩富商的背后有文官勢力若隱若現。
胡宗憲這種手法來自于正統年間名臣夏時在江西推行的鼠尾冊法,但正因為這種稅法,夏時在江西民間的名聲很臭。
這就是錢淵難以抉擇的地方,他不像其他人對提編法只是半懂不懂,正因為他懂,才難以抉擇啊。
說好話,肯定會得罪人,而且得罪的是大量浙江、福建的文官。
說壞話……其他的不說,光是嘉靖帝這關就過不去……你小子在我面前說胡宗憲的好話,半年還沒過就轉了個調?
這時候,已經有不少考生交卷離去了,文思敏捷如徐渭幾乎是揮筆立就,上面的嘉靖帝才不管那些破規矩,直接讓黃錦將徐渭的考卷拿來,點進士哪有青詞重要!
殿內陸陸續續已經走了六七成了,剩下的考生稀稀落落,光線也漸漸暗了下來,錢淵終于開始磨墨提筆。
這是錢淵第一次在考場上只打腹稿,不打草稿,他奮筆疾書,毫不停留,洋洋灑灑一直寫了將近三千字,考卷被寫的滿滿當當。
趙文華有點擔心,還有首青詞呢,這才是難度最大的,正準備讓人送根蠟燭過去……但下一刻,錢淵幾乎是不假思索揮筆寫完,然后就交卷了。
先是徐渭,之后是會元陶大臨,嘉靖帝當場看了兩份考卷,第三次選了錢淵,這讓李默頗為不爽,隨園的名聲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這三個人都是隨園人。
“還行……嗯?”
“不錯,不錯。”嘉靖帝笑著頷首,“真不錯,就是字丑了點。”
旁邊伺候的黃錦手掩著嘴俯身小聲說:“皇爺,不會真是他寫的吧?”
“當然不是!”嘉靖帝嘴唇微動。
黃錦笑了笑,如果沒有元宵節那次會面,說不定錢淵還真能憑一首青詞入一甲呢。
嘉靖帝將青詞放到一邊,拿起錢淵的策問看了幾眼,咦了一聲,皺著眉頭細細看去,好一會兒之后才放下,猶豫片刻才示意一旁的太監送去給讀卷官批閱,殿試第二天就要放榜,現在讀卷官正在文華殿批閱。
走出太和殿,錢淵伸了個懶腰,那么矮的桌,真是委屈自己這么長的身子了……錢淵對現在這幅身體挺滿意的,雖然是東南人,但個子高,而且胸以下全是腿。
呃,說起來也奇怪,兩個人穿越而來,女的更美,男的更帥!
沿著御街往外走,還沒出承天門,錢淵不得不停下腳步,后面有人一路追著在喊呢。
“哎呦,老馮啊。”錢淵笑嘻嘻的打了個招呼,“還沒謝你的字呢,嘖嘖,徐文長都在問到底是誰寫的。”
來人是馮保,史書上記載其精于琴藝、書法,在會試放榜后,馮保特地專門寫了副字送來恭賀,當然了,這不是沒有原因的,馮保的弟弟馮佑從太倉王家弄了不少洋糖。
馮保臉有點發白,這位大爺膽子大到沒邊了,在皇宮里大大咧咧這么說……這就叫結交近侍。
“怎么了?”錢淵略微一想就明白了,沒想到后來權傾朝野的馮保膽子這么小,“陛下明見萬里,咱們公開結交誰說的出什么,暗地里勾搭那才叫禍事。”
馮保哭笑不得,勾搭……這詞用得!
“好了,好了,展才你這張嘴……”馮保擺擺手,“陛下召見,不過是在西苑。”
錢淵點點頭臉色冷下來,拉了把馮保讓開,這段日子很是難熬的鄒應龍狠狠盯著錢淵慢慢走過。
現在嘉靖帝還在太和殿,時間充裕的很,錢淵和馮保一邊閑聊一邊逛了逛才出了承天門。
金水橋上,幾個貢生正在高談闊論。
錢淵停下腳步,側耳細聽。
“徐文長才名遍傳天下,又是浙江鄉試解元,陶大臨是浙江鄉試五魁首,又是會元,他錢淵憑什么?!”
嘉靖帝只看了三份考卷,考生們都看的清清楚楚。
“早就聽說他逢迎媚上,簡直就是個幸臣!”
“說不定這科是錢淵科呢,如若那樣,在下要向禮部請辭,進士榜上除了我鄒應龍之名,羞與其為伍!”
真是個找抽的!
錢淵毫不猶豫挽起衣衫下擺,疾步沖過去,一腳狠狠踹過去,將正在大放厥詞的鄒應龍踹飛撞在欄桿上,好險摔進金水河。
“哎哎哎,君子動口不動手!”
“這位……這位是錢展才?”
“救人,救人啊!”
錢淵還不罷休,掙開幾個同年,又是一腳踹過去,“君子動口不動手,我動的這是腳!”
“你鄒應龍有膽子在背后出口傷人,那就要有被人在背后踹的覺悟!”
“還羞與我為伍……有本事現在就回老家,同年里怎么就有你這種不要臉的!”
鬧到宮內侍衛甚至錦衣衛過來,錢淵都沒住嘴,拎著鄒應龍的脖頸破口大罵……呃,徐璠這么好的踏腳石以后不能用了,正好來了個鄒應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