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書房內,孤燈邊,錢淵坐在桌邊久久出神,深深的疲倦感涌上心頭。
那些能在史書上留下印記的貨色,真是沒一個是省油的燈,雖然歷史軌跡已經發生了些許改動,但錢淵有一種無力相抗的沮喪感。
高拱和徐階的聯手,幾乎可以控制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朝局,而李默、吳山、呂本、孫升不說他們的勢力無法與對方相比,即使在年齡上,他們也即將致仕。
六部尚書中,兵部、吏部、刑部、工部、禮部的尚書要么是徐階的人,要么是高拱的人,而戶部的方鈍向來不涉黨爭。
除了內閣、六部尚書之外,最有分量的位置就是左都御史,周延致仕……也不知道徐階挑選誰繼任。
但徐階和高拱聯手,已經壟斷了廷推。
也不知道是誰勾搭誰的,兩個老不要臉的王八蛋!
如何破局?
指望隆慶帝嗎?
錢淵首先就排除了這個思路,雖然在隆慶帝的計劃中,高拱、李默聯手制衡徐階。
但在實際操作中,高拱如果能通過徐階迅速上位,顯然是符合隆慶帝心思的……內閣的權力制衡,最大的目的也不過是給高拱留出壯大勢力的時間和空間。
倒是徐階這邊,錢淵疑竇叢生……
和高拱合作,除了些許交易條件,比如左都御史,比如浙江巡按御史,這些能幫助徐階在內閣站穩腳跟,但徐階也應該想得到,高拱勢力越大,自己下臺致仕的時間就會越早。
徐階選擇和高拱聯手,能迅速穩定自己的地位,但從長久考慮,并不是什么好選擇……畢竟徐階年紀還不大,今年才五十八歲,身體也沒問題,執政七八年都有可能。
高拱忍得了這么多年嗎?
還是徐階給出了承諾?
徐階熬了十多年熬走了嚴嵩,這是個對權力有著無比向往的官僚,他會輕而易舉的放棄自己十多年的努力?
而高拱也熬了十多年才熬到隆慶帝登基,能容忍徐階長久的執政嗎?
所以,雖然能確定徐階和高拱的聯手,但錢淵始終難以看清,徐階為什么這么做?
但錢淵能肯定,徐階再能交易,但和高拱之間的矛盾卻是不可調和的。
高拱急于上位的心思和徐階隱忍十余年也急于上位的心思……其實根源不同,后者因為對權力的絕對渴望,而前者除了對權力的渴望之外,還有著澄清天下,行新政的宏愿。
距離隨園不算太遠的張府,書房里,一杯涼茶,一盞孤燈,張居正也陷入長久的沉思中。
有難以忍受的憤怒從這個剛過而立之年的官員內心深處涌出,為什么總是這樣,為什么?
是自己的地位太低,是自己的力量太弱……高拱在選擇和徐階聯手的時候,真的考慮過自己這個徐家女婿的感受嗎?
西苑那一夜后,張居正很清楚,以徐階的性情,最恨的人中,自己能和錢淵相提并論……說不定自己還會略高一籌。
龐尚鵬即將被調回京中就是明證,那是張居正籠絡來的不多的人手之一。
想想嚴世蕃的下場,張居正后背都發涼,自己那位岳父可不是個善茬,而自己并沒有隨園那樣無論武力、官場都有自保的能力。
張居正有些失望,但卻知道自己不能有任何的情緒流露,如今自己只能依附于高拱,因為接下來……高拱必定勢力大增,自己并不是不可取代的人物。
對于高拱選擇和徐階聯手,張居正并不贊同,但他沒有表示出任何反對的意見。
西苑那夜之后,徐階內閣首輔的位置搖搖欲墜,這半年來,關于徐階即將被斥罷的傳聞滿天飛,選擇和高拱合作,是能起到短暫穩固位置作用的。
受錢淵這種穿越蝴蝶的影響,在隆慶帝登基之初,這一世的高拱和原時空有了很大的區別。
歷史上的高拱已經入閣,而且是僅次于徐階的內閣首輔,兩人之間有著天然的矛盾……內閣次輔和其他閣臣的區別就在于隨時能接任內閣首輔,能沒矛盾嗎?
而這一世的高拱才剛剛從禮部侍郎上位禮部尚書,只是輪值西苑直廬而已,還沒有正式入閣。
想到這,張居正苦笑了聲,如果先帝遲幾年駕崩,可能朝中就不會如此混亂不堪了。
原時空中,隆慶帝登基后,將潛邸舊臣大肆提拔入閣,甚至以侍郎之位入閣,但這也是有先決條件的,比如當時的張居正已經是國子監祭酒了。
這一世裕王府舊臣基本都是走儲相路線,即使是隨園中正式入裕王府的諸大綬也是走這條路的,但除了高拱,都沒有走通,沒有走完。
有的還在翰林院,有的還在詹事府,有的還在國子監……只有高拱一個人跳進了六部。
不入六部,就不能入閣,張居正在心里盤算了下,現在的國子監祭酒是殷士儋,接下來應該是自己、林燫,還有南京國子監的高儀……對了,還有丁憂守孝的陳以勤,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能跳進六部。
已經是國子監司業,又是陛下潛邸舊臣,張居正如今的心思倒沒前些年那么迫切了……主要原因在于,他需要一些幫手。
這是高拱選擇和徐階聯手的一個關鍵原因,這些年一直守著裕王府,高拱夾帶里沒人……也就是說,他缺少黨羽。
高拱的姻親倒是不少,但大都地位不高,而裕王府的那些同僚……隨園就不說了,陳以勤、殷士儋也是對頭,林燫是李默一黨,只有張四維、張居正兩人。
所以,當徐階略略展示善意,高拱就主動湊了過去。
高拱希望盡快的掌控權力,但這些并不是有圣眷就能做到的,需要時間,也需要人脈,而徐階顯然是幫的上忙的。
與徐階聯手,聚攏黨羽,等入閣后就能大權在握……張居正在心里冷笑了聲,你高新鄭想得倒是美。
畢竟之前這十余年的慘烈政爭,高拱從頭到尾都沒有參與,嚴嵩、徐階、李默誰都不去招惹他……所以,高拱對徐階的認知,是不夠深刻的。
張居正敢肯定,徐階不會那么輕易的交權,新鄭、華亭之間,他日必有紛爭。
唯一讓張居正難以揣測的是,隨園會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