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去年末到今年初,無數人的視線都落在浙江一省上,無數人都在猜測隨園下一步會做什么。
但隨園什么都沒做,日子一天天的就這么平淡的過去,即使是東南傳來消息,錢家護衛和浙東參將董一奎的親兵在杭州府險些大打出手,隨園也能平靜面對。
不僅僅是隨園,自二月開朝以來,朝中一片祥和氣氛,似乎所有爭斗都已經停息,似乎所有齷齪都已經消逝。
嘉靖一朝從無片刻安寧的內閣都日日可聞笑語,這讓朝中官員瞠目結舌。
當然了,細究之下,還是有頗多玄機的。
徐階雖為元輔,有票擬大權,但事事詢高拱,后者至今沒有入閣,只是輪值西苑直廬,卻昂首挺胸,不可一世。
換成其他人,可能還會謹慎一二,但以氣自豪的高新鄭不會,他坦然受之……事實上,原時空中,致仕后重新殺回來的高拱在內閣中排位不高,卻硬生生的壓制住了李春芳,實際行使內閣首輔大權。
孫升、呂本還沒有致仕,前者去年就不怎么上衙,后者在直廬吃瓜吃了十多年,已經吃膩了……可惜這兩位上書請求致仕,隆慶帝始終留中,還不是虛情假意的那種挽留。
不得不說,內閣能保持這樣的氣氛,和徐階化身舔狗有關,和高拱實際執掌大權有關,但最重要的還是李默。
年紀太大了,正德十六年,李默高中進士才二十多歲,如今已然年近七十,年前和高拱爭執以至于暈倒,年后雖然身體漸漸康復,但也難以承受長時間的工作強度,只能在家中休養,偶爾才去直廬。
六部的氣氛比內閣更好,高拱一人獨攬禮部、吏部、兵部,徐階搶走了刑部、工部,戶部尚書方鈍……這老頭向來是不群不黨。
內閣平和,直接導致六部的運行始終保持順暢,各項事務有條不紊的進行中。
再加上清算嚴黨以胡宗憲的致仕而宣堡終結,六科、都察院的言官們也勉強滿意了,朝中各部以及外地空出來的官位也都被填滿,
終究一句話,京中一片祥和氣氛。
隨園。
精神看起來不太好的陸樹德正在和林烴、冼烔、潘允端搓麻,前三人年歲相仿,而潘允端向來喜歡玩,這幾人年節時候基本天天都在麻將桌上。
正月里沒什么事,絕大部分隨園士子都長時間在隨園逗留,對外自然是說揮毫潑墨,吟詩作賦,但實際上每日暢飲,夜夜搓麻,隨園幾乎每夜燈火通明……反正他們在隨園都有專用的精舍。
“今年倒是風平浪靜。”陸樹德隨口嘀咕道:“前幾日還聽同僚說起,數十年黨爭盡去,如今新帝登基,正當奮發而前。”
林烴和潘允端對視幾眼,都不以為然,陸樹德雖然是錢家姻親,又有個兩榜進士的兄長,還有個兩榜進士的姐夫,但實際上陸家算不上官宦世家,對朝中動態也沒有什么敏感度。
而林烴和潘允端不同,前者出身閩縣林氏,后者出身上海潘氏,族中多有出仕者,父親也都身居高位,很清楚如今朝中的風平浪靜……只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平靜。
但冼烔有不同的看法,“六條……與成這話也不能算錯,至少今上登基后,朝中重臣更重事而非黨爭。”
一旁觀戰的吳兌點頭道:“博茂說的對,高新鄭其人,雖量窄倨傲,但的確能任事,一掃這幾十年腐朽之味。”
“當然能任事。”正在和諸大綬下圍棋的徐渭冷笑道:“徐華亭恨不得讓徐璠認其做干爺爺了!”
“文長你這張嘴!”對面的諸大綬笑罵道:“也就展才不在,不然又要鬧一番。”
這段時日徐階的確有點不要臉,舔高拱舔的別人都看不下去,如今高拱看似還未入閣,但真真權傾朝野……當然了,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隆慶帝的信任以及徐階的刻意退讓。
不說其他的,清算嚴黨之后空出來的官位,相當一部分都落到了高拱黨羽手中……雖然之前缺少羽翼,但手上有位置,還怕沒人來投嗎?
今年正月里,高府的門檻都快被登門的客人踏平了,就連徐階都在正月初五帶著老婆兒子登門造訪。
一直在邊上飲茶的孫鑨在心里想,記得前些年展才還在東南時候,來往信中稱華亭有龜蛇像,去年嚴嵩病重,先帝駕崩,華亭如久候多時的毒蛇一般,如今又縮起腦袋裝烏龜。
正在琢磨著,看到楊銓和陳有年聯袂而至。
“登之、朝陽。”孫鑨笑著起身,“如何?”
“文中兄。”陳有年苦笑道:“兄長所詢,吏部?戶部?”
孫鑨問的當然是吏部事,這也是今日大伙兒齊聚隨園的原因,畢竟都二月中旬,除了天天看似懶散的錢淵外,大家都是要上衙的,就算只在翰林的徐渭也是要去點卯的。
“戶部……”孫鑨遲疑問:“戶部有事?”
“還記得前幾日戶部趙大洲轉任工部侍郎嗎?”陳有年臉色有點發黑,“礪庵公今日告知,欲調平泉公接任。”
廳內安靜片刻后,陸樹德一躍而起,“什么?!”
“兄長要回京?”
“與成,也未必作準嘛。”林烴忍笑看著好友,陸樹德的聲音都在發抖,這是多怕陸樹聲啊。
陸樹德連連點頭,但旁邊的吳兌慢條斯理的分析道:“平泉公,嘉靖二十年會試第一,殿試二甲第二,久有名望,曾任南京國子監祭酒,如今任南京禮部侍郎,正合適回京出任六部侍郎。”
楊銓補充道:“其余五部不好說,但戶部向來不涉黨爭,礪庵公舉薦……只怕十拿九穩,此事理應和展才相關。”
這句話意思很明顯,戶部如今最重要的兩件事,推廣紅薯、洋芋,以及收取東南通商稅銀,都和隨園,和錢淵有著莫大的關聯……而陸樹聲是錢淵的老師,又是錢淵叔父錢錚的岳父,其弟弟陸樹德是隨園士子。
但對于陸樹德來說,實在是天大的噩耗啊……小杖則受大杖亦受的悲慘歲月只怕又要來襲了。
陸樹德突然一個激靈,自己在中進士之前哪一段歲月最好過……嗯嗯,是錢淵在陸家讀書的那段日子。
還在心里琢磨怎么讓錢淵去背鍋,陸樹德聽見一直沒吭聲的徐渭冷笑著罵道:“都說戶部不涉黨爭,但用起計來,不讓分宜、華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