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磨來了好久之后,錢淵提筆在紙上寫下了一個姓氏。
“馬”。
馬芳的馬,明朝中期最擅長指揮騎兵的名將,也是曾銑被殺后,涌現出的新一位俺答克星,嘉靖帝都曾經感慨過,“勇不過馬芳”。
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之變”之后,俺答幾乎連連南下,但幾乎每一次都在馬芳手里或多或少吃癟,到后來俺答干脆繞著走,但馬芳是盯著俺答窮追猛打。
最有意思的是,馬芳八歲時被蒙古人劫掠去草原,練出一身好本事被俺答提拔到身邊服侍,結果這兩位最后成了生死冤家對頭。
嘉靖三十六年,俺答劫掠薊門,防線全面動搖,薊遼總督王民應、薊門總兵歐陽安事后均下獄論罪棄市斬首,唯有時任薊門副總兵的馬芳率領騎兵長途奔襲,金山寺一戰重創敵軍,逼的俺答北撤。
如今馬芳任薊門總兵,但楊博那邊傳來的消息,馬芳有可能調任宣府總兵,薊門總兵會留給即將北上戚繼光……這倒是符合原時空的軌跡。
雖然是農戶子弟,非衛所將門出身,但馬芳在如今邊軍中威望極高,長子馬棟為游擊將軍,姻親中也多有將門,足以壓制董家。
事實上,歷史上的馬家子弟,光是總兵就有三個,不比李成梁差多少。
最重要的是,馬芳這個人品行上有點像戚繼光,喜歡以“土產”饋贈上官,是個識時務的人。
而且馬芳和楊博、王崇古都交好,這是條能利用的線……楊博只能算是高拱羽翼,但絕不是高拱死黨。
思索良久,錢淵再度提筆寫下第二個姓氏。
“麻”。
嘉靖三十五年末,宣大總督楊順勾搭了俺答長子辛愛的小妾,引得辛愛兵圍大同右衛,時間長達半年之久。
楊順統兵無方,時任宣府副總兵的麻祿主持守城,拆屋為薪,殺馬為食,麻家子弟死傷十余人,終守住大同右衛,等到援軍。
大同右衛保衛戰之后,麻家一躍而為邊軍中影響力最大的將門之一,就在去年夏天,俺答南侵,麻祿匯同大同總兵劉漢誘敵深入,于大沙口伏擊蒙軍,血流成河,斬首數以千計。
和馬家不同的是,麻家子嗣眾多,姻親遍布西北軍中,麻祿平輩中,副總兵一人,參將一人,游擊兩人,而麻祿一支,其長子麻錦、麻富在去年大戰中有杰出表現,麻富甚至被任命為延洲副總兵。
事實上,歷史上的麻家就是在嘉靖、隆慶年間起勢,一直到明末之前,光是總兵級別的將領就有將近十人,不比李成梁、祖大壽、吳三桂那幾家差。
但錢淵選中麻家,主要是因為麻祿的幼子,這是他難得記得住的名字,萬歷年間的名將麻貴。
馬家、麻家,如果能順利的聯絡上,董一奎、董一元不說失勢,能不能活著回家都難說的很……如今董家在浙江鬧得不小,只不過錢淵退避三舍而已。
錢淵不相信,海貿這塊肥肉……都送到嘴邊了,馬家、麻家會忍得住不咽下去。
在心里盤算良久,錢淵這才定下神,看了眼一直站在角落處的彭峰,“劉洪南下,酒樓自有人打理,但南北密信來往之事,你擔起來。”
彭峰躬身應是,其實當年在鎮海,王義、梁生率護衛隊先后入閩贛,南北來信就是彭峰負責的。
“對了,人都到齊了?”
“吏部楊郎中、戶部陳郎中已至。”
錢淵點點頭,丟下筆起身去了正廳,剛進去就聽見了徐渭那句“戶部用計,不讓分宜、華亭!”
“淵哥,大兄要入京了!”陸樹德神情慌張,聲音發顫,甚至都不叫“展才兄”而用起當年舊稱“淵哥”了。
“平泉公要入京?”錢淵想起陸樹聲那老頭也有點發憷,“轉任……呃,對了,戶部侍郎出缺?”
同為松江人的楊銓和潘允端同情的點點頭,他們都知道,這世上能讓錢淵稍有畏懼的人不多,但陸樹聲絕對是一個。
錢淵強自鎮定的捋了捋胡子,想起徐渭剛才那句話,思索片刻后臉色一變,脫口而出,“礪庵公這也太……真是老而不死……”
狐朋狗友徐渭立即接上去,“老而不死是為賊也!”
諸大綬無語的看了眼這位同鄉好友,嘴巴還是那德行,人家展才還知道留一半不肯說,你倒是肆無忌憚。
不能怪徐渭啊,當年東南設市通商,錢淵還未歸京,隨園是徐渭掌總,為了稅銀、糧米不知道被戶部尚書方鈍坑了多少次……
縱觀六部,和隨園關系最好的就是戶部,這和錢淵設市通商,以及引入紅薯、洋芋有很大關系,當然了,戶部尚書方鈍不涉黨爭也是重要原因。
除了方鈍這個正印官,戶部左侍郎黃懋官是隨園外圍,負責稅銀的寧波清吏司郎中是隨園士子陳有年……但剛剛離任的戶部右侍郎趙貞吉是錢淵的仇人。
趙貞吉由江西巡撫入京為戶部右侍郎,主要負責的就是和鎮海核對稅銀賬目,但實際上寧波清吏司郎中陳有年在戶部上下關系都好,直通戶部尚書方鈍,所以趙貞吉實際上這一年多來都是在和寧波知府唐順之、鎮海知縣孫鋌扯皮。
因為這幾年來,先后薊門重建防線,遼東饑荒,山東大旱,賊兵亂閩贛兩省,再加上提編多年,多省民力枯竭,戶部通過徐渭、錢淵指派寧波、鎮海幾次借出稅銀、糧米。
方鈍雖然自身清廉如水,但卻是個不要臉的,雖然不至于不認賬,但卻下定決心不肯還了……甚至不惜將趙貞吉引入戶部負責此事,鐵鐵的防火墻啊。
現在防火墻跑到工部去了,方鈍立即找到了繼任者,錢錚的岳父,錢淵的老師,南京禮部侍郎陸樹聲。
這個新型防火墻說不定比趙貞吉還要好用呢,現在唐順之、孫鋌想討回那筆舊賬……信不信陸樹聲能打上隨園?
方鈍這老頭也太雞賊了,也難怪錢淵、徐渭都脫口而出,老而不死是為賊啊!
陳有年苦笑道:“前些年還好,自從展才歸京,礪庵公就有點……現在好了,搬出平泉公……”
“前些年當然好。”錢淵嗤笑道:“文長兄吃了多少虧!”
徐渭黑著臉轉過頭不吭聲,說起來那些舊賬都是在他手中欠下的。
“淵哥,淵哥……”陸樹德聽不太懂,但出于對大哥的畏懼,不自覺的靠向了錢淵,“上次大兄來信,責你字體丑陋……”
錢淵鄙夷的看了這廝一眼,當年在陸宅被關小黑屋,還經常被揍,就有你的功勞,現在還玩這一手?
我背鍋了,你大兄就不會針對你了,對吧?
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