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園中,以錢淵居首,這些年若他不在京中,都是以徐渭、孫鑨主持,所以這兩位都是知曉錢淵很多密事的。
片刻后,孫鑨勉強笑道:“世叔說的是,說的是。”
孫鑨知曉胡應嘉和錢淵之間的隱秘往來。
徐渭趕緊附和道:“若是克柔南下,也是麻煩事。”
錢錚覺得這句話有點古怪,細細想了想……一般來說,對于不熟悉的人,稱呼上會連姓帶名,客氣點是連姓帶字,比如自己說的“胡克柔”,而徐渭稱呼“克柔”,聽起來關系不錯。
呃,徐渭和胡應嘉雖然打了一架,后者至今依舊耿耿于懷,但徐渭是知道的……去年末胡應嘉最終退卻轉而舉薦王本固巡按浙江,就是錢淵暗地里搗鬼。
錢淵打著哈哈笑道:“過幾天放點風聲出去,一是斥責高新鄭攬權,二是寧波知府出缺,登之兄實是最佳人選。”
孫鑨擔憂道:“同時放出風聲,只怕高新鄭疑心是隨園手筆。”
“后一條稍稍延遲就是,不過……高新鄭猜得出來也無所謂,難道他謙遜若谷,從不攬權?”
“他高新鄭跋扈至此,朝中非他之友即他之敵……”徐渭撇嘴道:“你還指望他不視隨園為敵?”
錢淵微微嘆息,還記得自己在京城過的第一個年,和叔父密談,大致定下了勾連高拱的長期戰略,當時的高拱視自己為親近后輩……甚至以叔侄相稱。
不料如今卻是這般境況。
從去年這時候嘉靖帝駕崩、隆慶帝登基之后開始,高拱就已經正式將隨園視為日后執政的主要對手之一,他很清楚自己即將推行的新政有很多地方將會和隨園產生矛盾。
比如東南通商事,比如海運漕運,比如隨園中的諸大綬、孫鑨、陶大臨、徐渭以及高儀、潘晟這些翰林官的前程……
最難以讓高拱忍受的是錢淵對隆慶帝有著相當強的影響力,南宮廷辨之前,高拱就被隆慶帝特地點過,廷辨當日高拱才會一言不發,看著隨園順利的擊潰徐階門下,保下了胡宗憲這條性命。
當然了,還有錢淵時不時和隆慶帝一起烤鹿肉、搓麻將、下圍棋……這種近侍的活計,高拱也拉不下臉。
“本想再等等,再等等……”
“可惜了!”
“可惜了……”
錢淵低聲呢喃自語,對于一個穿越者來說,是可以等一等的。
高拱比李默更加倨傲,比嚴嵩更貪權,雖然徐階處處示弱,但終究占據元輔之位,高拱能忍到什么時候?
或許這是一次機會?
而徐階隱忍了十多年才熬走嚴嵩,還要繼續裝孫子隱忍,他都五十多歲的人了,人家高拱還沒滿五十歲,還要忍到什么時候?
去年徐階和高拱聯手,朝中局勢為之一變,王本固就是在這種前提下信心滿滿的巡按浙江。
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隨園一直在保持沉默,分散在翰林院、六部的官員少有特立獨行之舉,上書彈劾次數在六科名列前茅的冼烔今年就沒遞交過奏折。
這一切都被視為隨園勢衰的征兆。
但錢淵從沒有將這些放在心上,因為他早就認定,徐階和高拱的聯盟關系太脆弱了,比當年徐階和嚴嵩,高拱和李默都更脆弱。
徐階如果有求去之心,只需讓賢,何必示弱?
所謂示弱,必有所圖。
而高拱是借助徐階之力聚攏黨羽,如今門下人才比比皆是,也已經入閣為文淵閣大學士,位次僅次于徐階、李默。
他已經不需要徐階了。
所以,隨園才一直不動,不動是為了等待,等待高拱、徐階聯盟破裂的那一日。
錢淵不需要動,也不能動,他不可能去和徐階交好,也不可能去交好高拱……隨園被隆慶帝認定制衡高拱的關鍵棋子。
王本固在浙江鬧得一場是在計劃之中的,但唐順之的突然病逝卻是意外,寧波知府的出缺讓錢淵不得不動。
畢竟寧波知府這個位置太重要了,“天下第一知府”的綽號名至實歸,之前高拱、李默、徐階陸續向東南伸手,但始終都不去碰唐順之。
為什么?
因為他們都知道,寧波知府是隨園的底線,一旦觸碰,很可能會遭到錢淵的全力反擊。
而這些年來,但凡和錢淵鬧得不愉快,甚至結仇的那些人……基本都沒好下場。
王本固南下是去搶班奪權,但直到站在府衙大堂上,在唐順之流露退意之前,他也沒想過寧波知府這個位置。
幾年前錢淵北上之前,做了大量的布置,留下了不少的后手,但隨著譚綸丁憂,宋儀望、梅守德被調,如今唐順之病逝,給了高拱、徐階伸手的絕佳借口。
錢淵并不畏懼,他在東南的根基是高拱、徐階沒辦法親身感受的,侯汝諒的窘迫,王本固的退卻都是明證。
但錢淵在東南的很多布置,都是需要寧波府的配合的,最典型的就是安排在鎮海、慈溪、定海各地的管事、船廠、工匠……沒了唐順之,錢淵的很多后手都會受到影響。
畢竟孫鋌只是個知縣,畢竟楊文、張三、戚繼美都在軍中不能干政,畢竟鄭若曾明面上沒有官身。
之前錢淵還說唐順之死的真是時候,但從這個角度來說,唐順之死的真不是時候。
說到底,寧波知府的出缺,迫使錢淵不得不動,而且還是偏向徐階這位死敵,去針對高拱這位未來的敵手。
但錢淵有些憋屈……雖然這種偏向徐階看不出來,高拱也看不出來,甚至隨園絕大部分人都看不出來,但錢淵還是感覺到不爽!
怎么辦?
當年初初入京,前一日拜會嚴分宜,第二日就必須去拜會徐華亭,無非是為了平衡。
既然覺得憋屈,那就要從他們身上討回點利息!
不管是高拱,還是徐階。
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
想到這兒,錢淵長身而起,輕描淡寫道:“這半年來,外人皆言隨園沒落,再難復盛況。”
“那就讓他們看看,隨園還有沒有當年的鋒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