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冷水潑了潑臉,登時精神一振,錢淵大步走出臥室,隨口交代幾句丫鬟仆婦,腳尖輕輕用力將撲上來的小黑挑開,徑直去了小廚房。
沒辦法,小七這次懷孕在譚氏、黃氏面前倒是沒作妖,但在自家小院子里……逼的錢淵每天早上起來親自做早飯。
這兩年錢淵還從來沒起這么早呢,在小廚房里搗鼓了小半個時辰,再回去請老佛爺起床。
“胡辣湯?”小七好奇的看著桌上的湯碗,“油辣子呢……怎么著,還想著要兒子不要女兒啊?”
錢淵哭笑不得的將油辣子端過來,“倒是想要個女兒呢……不過,咱們這身份,要個女兒不好。”
小七皺皺鼻子但也沒反駁,這個時代,男人終究還能松快點,但女人……一旦出閣,日子就難熬了。
就算錢淵夫婦再如何寵著,即使將女兒嫁入好友族中,也難說好壞。
想起這事兒,小七心情就不太好,喝著胡辣湯,夾著雞蛋餅,突然說:“記得還在寧波、臺州的時候,你還編過小學課本?”
“嗯,就數學一門課,語文用不著,自然……還要再等等。”錢淵隨口道:“一共三本……都說八股鍛煉人的邏輯能力,這方面哪里能和數學比。”
“多哥兒也兩歲了,再過……四五年也該上學,其實五歲就該上幼兒園。”小七吩咐道:“到時候我親自教,以后和你那幾個學生比比!”
“好啊。”
錢淵笑著應下,他在東南收了幾個學生,都是當年軍中有功士卒的孩子,大都學了那幾本數學,其中兩個聰明伶俐的,如今十六七歲都能在鎮海做小管事了。
小七慢條斯理的吃著早餐,斜眼瞥過來,“放在以前,你還得忙著賺錢,現在倒是好,就差提著鳥籠子了。”
“八旗子弟啊?”錢淵隨口應付著,“在詹事府一年多了,又沒本職,還能咋地……”
小七看看外面,“黑壓壓的,今天有雨?”
“你還想我拿手機看看天氣預報?”錢淵沒好氣的回了句才反應過來,“我去看看,去看看……”
出了屋子抬頭看看,還真的黑壓壓的一片,大早上已經悶熱難當,剛走幾步,一陣風兒刮來,錢淵心想可能還真有雨,索性就在院子里踱步。
也不知道隆慶帝的承諾能不能作準……皇帝這種生物向來忘性大,經常說出口的話和放屁沒區別,但隆慶帝這方面可能要稍微好點。
算算看自己是翰林出身,但卻轉都察院為御史,之后再入詹事府卻沒能回翰林……錢淵有時候自個兒想想都笑,這也算是走出一條前人沒走過的路了。
詹事府熬了一年多,翰林出身,屢有功勛,潛邸舊臣又有擁立大功,更簡在帝心,轉入六部,一個侍郎不算太夸張。
即使是張居正、陳以勤、殷士儋、張四維這些人都不會有太大的意見,因為他們心里清楚,如今不是嘉靖年間,隆慶帝不是那種剛強君主,即使錢淵再如何得圣眷,也很難入閣為相。
倒是高拱、徐階肯定有異議,錢淵有點心煩,從嘉靖三十二年赴杭回程開始,自己就間接、直接的涉入朝爭,到如今八年多過去了,朝中依舊如此。
高拱也是個廢物點心,歷史上被徐階一炮趕走,這一世有這么大的優勢,居然還不動手!
徐階同樣是個廢物點心,歷史上輕描淡寫逼走高拱,這一世卻如此狼狽,這都不是裝孫子,而是當孫子了!
錢淵在心里暗暗咒罵,不管誰滾蛋,只要有人滾蛋,就能讓朝局安定下來,接下來自己才能按部就班的布局東南沿海其他地區的出海,才能請求陛下正式開海禁,才能設立新衙管束通商事……
但事實上,在隆慶帝登基之初,所有人都看到了隨園這股看似年輕、資歷淺但實際上實力不弱的政治勢力,最關鍵的是東南稅銀握在隨園手中。
也是在這種情況下,錢淵麻痹大意以至于徐階、高拱暗中聯盟,雖然隨園一黨在京城占了不小便宜,但在東南日漸衰弱。
錢淵咬了咬嘴唇,當時留下胡應嘉這個后手只是以防萬一,但沒想到這半年來各種變化令人目不暇視,胡應嘉的出現和破局使隨園從紛亂的朝局中短暫的脫身而出。
在如今的情況下,雖然還有孫鋌、趙大河、陸一鵬、孫丕揚等隨園士子,但毫無疑問,是胡應嘉執掌東南通商事。
胡應嘉破局而出,稅銀激增,以及徐階心腹門生的身份,讓高拱和徐階徹底決裂,錢淵知道,隆慶一朝,最激烈的朝爭即將拉開序幕。
但錢淵沒想到的是,序幕會是自己親手拉開。
翰林院。
最近一兩年官袍干干凈凈的徐渭皺著眉頭將氣喘吁吁的潘允端拉到角落處,“怎么了?”
“出事了。”潘允端喘著粗氣,咽了口唾沫,低低在徐渭耳邊說了句話。
徐渭臉色大變,僵立在那兒半響都沒回過神來。
“文長兄,文長兄?”
“醒醒!”趕過來的孫鑨急了,一肘砸在徐渭胸膛上,砸得他踉踉蹌蹌癱倒在地。
聽到消息圍過來的諸大綬、陶大臨等幾個隨園士子臉色也變了,徐渭性情倨傲,聞喜則笑,遇難即罵,還從來沒有如此。
還沒等諸大綬開口,徐渭突然一躍而起,抓住孫鑨的肩膀,“走,回隨園!”
“等下,潘充庵,你去告知其他人……消息很快就能散開,但能快一點就快一點。”徐渭咬著牙低聲囑咐,“登之在戶部,君澤在兵部,先不急……不對,不對。”
徐渭心亂如麻,在原地轉著圈子,這時候外間霹靂雷響,接著淅淅瀝瀝的雨打芭蕉聲傳來,但很快轉為傾盆大雨。
“文長兄,每逢大事有靜氣。”陶大臨低聲喝道。
徐渭深深吸了口氣,轉頭看向潘允端,“奏折可遞交內閣?”
“世叔說等三刻鐘……也差不多了。”
“登之、君澤不管,他們未必能抽身,其他人你去告知,于隨園匯合。”
說完,徐渭大步往外,沒有攜帶雨具的他一頭鉆進瓢潑大雨中。
“拿傘來,拿傘來。”
陶大臨、諸大綬還在喊著,而孫鑨和潘允端已經緊隨徐渭,冒著大雨向外疾走。
三刻鐘后,最后一個趕到隨園的是刑部主事林烴,自李默病逝,林庭機轉任南京,他基本上沒什么消息來源渠道了。
看著廳內眾人神色肅穆,林烴悄無聲息的坐在最下邊,低聲問:“與成,出了什么事?”
陸樹德神色也有點緊張,一邊側耳聽著上面眾人的話,一邊附在林烴耳邊,低聲說:“浙江巡按王子民彈劾前浙直總督胡汝貞,前浙江巡撫譚子理,淵哥也在被彈劾之列,還有薊門總兵戚元敬,廣東總兵俞志輔,江西總兵劉顯……”
林烴目瞪口呆,“他瘋了?”
“兩浙倭患復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