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兵頭領舔舔發干的嘴唇,接過水囊灌了一氣,“將主,突進去容易的很。”
“不過那些東南蠻子倒是硬氣,也不散開逃命。”
董一奎、董一元都不以為意,準備開始發起正式攻勢,站在一旁被冷落的魯鵬面無表情,他不太看好董一奎這次攻勢。
魯鵬之所以被董家籠絡,主要原因就是他其實是邊軍出身,是當年陣亡在嘉興的參將宗禮帶到浙江的,和董一奎、董一元不同,魯鵬那些年歷經東南多場戰事,知曉地利。
東南多山,少平原,雖然這一塊兒還算平坦,但也有幾個丘陵、土包,更何況還有甬江呢,供騎兵加速沖刺的空間并不大。
而楊文、張三麾下都是以錢家護衛隊為骨架構建的,最典型的特征不是狼牙筅,而是三十人為一隊的小團隊作戰方式。
正副隊長只需要指揮不到三十人的團隊,只要沒有發生大范圍的潰敗,有狼牙筅這等相對來說對騎兵干擾比較大的武器,在狹小空間內,五百武卒對陣二百騎兵,未必會輸。
其實剛才看起來聲勢浩大,十六騎破陣,但實際殺傷力并不強,對方的陣勢散開,但并沒有浮動潰散的跡象。
魯鵬這么想,但張三不會這么想。
他只知道,錢家護衛號稱精銳甲于東南,東南諸軍中,除了自己和楊文,侯繼高、盧斌、戚繼美麾下都有錢家護衛出身的老士卒,甚至北調薊門的戚繼光麾下也有,而自己這次給少爺丟了臉。
只殺了五個騎兵,這邊卻死了九人,傷了二十二人,從戰損情況來看,堪稱恥辱。
自從錢家護衛組建以來,蘇松、浙江、福建、江西,還沒吃過這種虧,而且還是少爺已經到了,老爺還在身邊看著的時候……張三咬牙切齒,剛才是沒準備……董一奎,是你逼我的!
甬江南岸,張元勛有點站不住了,捏著望遠鏡的手青筋畢露,低低罵道:“白眼狼!”
一旁的岳浦河知道這是在罵誰,苦笑道:“雖為其父,但畢竟失了道義。”
除了楊文、張三兩個錢家護衛出身的之外,東南諸將中,最得錢淵提攜的不是戚繼美、侯繼高,而是盧斌,幾乎每一次勝戰,每一次提拔都和錢淵緊密相連。
背棄隨園投入徐階門下,盧斌在東南的名聲堪稱臭不可聞,如侯繼高、葛浩、戚繼美、張元勛都在公開場合斥罵過。
而今日,正是因為盧斌率吳淞水師南下,才使得原本對峙的局面隱隱崩壞。
盧斌身為吳淞總兵,手掌三千精兵并吳淞水師,在戚繼光、俞大猷南下北上之后,是東南區域實際上兵力最為雄厚的將領,他的南下給了王本固、董一奎底氣,邊軍才敢肆無忌憚以騎兵沖陣。
“開始了……”
岳浦河喃喃低語,超過兩百的騎兵沖陣,不僅在東南,在湖廣、河南這些中原大省也非常少見,而且這是久富盛名的邊軍精騎。
似乎都能聽見如鼓聲一般的馬蹄聲,望遠鏡中,黑壓壓的騎兵大隊一舉壓上,試圖一次性摧垮張三、侯繼高所部。
另一個方向的楊文已經率兵前壓,但董一奎無動于衷,只讓董一元率軍對峙。
讓張元勛、岳浦河、魯鵬這些曾經親眼目睹錢淵舊部作戰的將領意外的是,張三、侯繼高所部一直沉默以對,沒有鳥銃發射,沒有弓箭,甚至沒有擲出短矛,甚至前陣的狼牙筅都排在第二列,最前方的是盾牌手。
“盾牌頂個屁用!”船艙上的侯汝諒不禁嘿了聲,他久在遼東,知道這種騎兵沖陣,一個騎兵連人帶馬六七百斤的重量,沖起來絕不是幾個盾牌手能正面相抗衡的,更何況這是兩百精銳騎兵。
甲板上的王本固已經覺得勝券在握,開始考慮怎么收拾張三、楊文了……以戰時砍了腦袋怕是會惹得軍心大亂,而且一次性將隨園得罪死了,先下獄扣在牢中,以此和錢淵談條件?
腦子還在飛快的轉動,但突然晴天一聲霹靂在王本固耳邊炸響。
“轟!”
王本固沒看到,但侯汝諒、胡應嘉以及拿著望遠鏡的張元勛、岳浦河都看的清清楚楚。
就在騎兵距離前陣還有五十步的時候,盾牌手突然后撤,露出了三個黑洞洞的炮口。
實際上是三聲炮響,但幾乎同時發射,聽起來只有轟的一聲,每個炮筒中超過一百五十枚的鉛彈以橫掃的姿態狂噴而出,呈扇形的將騎兵前陣全都囊括進去。
凄厲的馬嘶聲,紛紛墜落的騎兵,身上千瘡百孔被打成篩子的邊軍士卒讓人不忍目睹。
在岳浦河的望遠鏡中,騎兵前陣幾乎被一掃而空,一名騎兵還舉著長刀作勢吆喝,但很快在同伴的提醒下低頭看去,胳膊、肩膀、腹部各處都在滋滋的冒著血柱。
“是虎蹲炮!”張元勛眼角動了動,他曾經一度在戚繼光麾下,見識過虎蹲炮的威力。
“張一山、楊文都是龍泉公嫡系,護衛隊更不用說。”岳浦河打了個寒顫,“聽聞軍中每把總麾下六隊,每兩隊一尊虎蹲炮。”
張元勛點頭道:“炮身才三十多斤,攜帶很是便利,戚元敬在閩地剿倭,多用虎蹲炮……呃,張三這廝是想趕盡殺絕啊!”
望遠鏡中,站在高處的張三手持盾牌,高聲呼和,下面的炮手趕緊清理炮膛,灌入鉛彈、火藥。
雖然虎蹲炮威力非凡,但騎兵在慣性的作用下只是減速,一時難以勒住戰馬,這時候侯繼高指揮鳥銃手出列,五十支鳥銃的發射又打落了十幾個騎兵。
隨著后陣的高聲指揮,黑壓壓的短矛猛地擲出,將沖在最前面的幾個騎兵戳翻。
“特么準備好沒有?!”
“不用管他們!”
“兩門就兩門!”
“都滾遠點,點火!”
這次是轟轟兩聲,被鐵爪死死扣在地上的炮身都彈了起來,但掃出去的兩百多枚鉛彈又讓邊軍騎兵隊伍少了一截。
其實在第一次炮響的時候,董一奎已經臉色鐵青,使人鳴金收兵,但已經來不及了。
一陣狂風恰到好處的吹過,將彌漫的白煙吹散,露出了尸橫遍野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