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錢淵在鎮海侯濤山設市通商,汪直這等海商頭目就住在附近,錢淵就算信得過汪直,也怕汪直手下侵擾鎮海,如何不會事先有所布置。
事實上,設市通商之后一直到侯濤山一戰前,幾乎每個月鎮海周邊都會有來發財的各式盜匪、海盜。
但凡各處遇海盜、倭寇來襲,或有亂事,各處管事立即會點燃烽火,并在烽火中加入特殊材料,使烽火夾雜粉紅色。
雖然今日不是示警,但這粉色煙柱顯示,是官軍來了。
沉默片刻后,毛海峰咬牙道:“官軍來了也好,說不定咱們還能趁亂搶一艘船去倭國。”
“不對。”汪直怔怔的盯著煙柱,“不對。”
“什么不對?”毛海峰愣了下,突然感覺后脖頸子一陣發涼,脫口而出道:“難道王一枝和官府勾結?”
汪直也愣住了,為什么你怎么會想到這個?
“真的有可能!”毛海峰咬著牙低聲說:“王一枝今日突然反叛,官軍即刻進剿,若是義父身死,我和老徐、老劉都死了,只能是王一枝……說不定他還會拿義父首級進獻博個富貴!”
“真的假的……也不知道是胡克柔,還是王本固……”
“不管是誰……”毛海峰一把抱起汪直發足狂奔,再往西兩三里處有個關卡,兩面臨海,一面鄰山,唯一的通道非常狹窄,而且沒有其他岔路。
“等下,等下!”汪直扯著嗓子吼了幾聲,“停,停!”
毛海峰放慢了速度,但也沒停下,只說:“義父,過去再說。”
“你個憨貨,放我下來!”汪直罵道:“怕是援軍來了!”
這下毛海峰停下了,“援軍?誰?”
汪直齜牙咧嘴的看著又滲出血跡的肩膀,輕輕踢了毛海峰一腳,“若是王一枝和王本固、胡克柔勾結,會讓誰領軍攻島?”
“自然是董一奎、董一元!”
“但用粉色烽火示警的只有駐守寧波的諸軍!”汪直咳嗽兩聲,“當年看到粉色烽火示警即刻出軍的都有誰……”
毛海峰脫口而出,“楊文、戚繼美……還有后來的張一山、侯繼高!”
“都是錢龍泉的嫡系。”汪直瞥了眼這個唯一幸存偏偏不動腦子的義子,“不管是胡克柔還是王本固,使得動他們嗎?”
“就算使得動,他們信得過嗎?”
隨著汪直剝絲抽繭的一番分析,毛海峰總算明白過來了,但隨即又問:“如若是他們……他們上島作甚?難道是趁火打劫?”
汪直懶得再說了,心里暗暗思索,最有可能是楊文和張一山,胡應嘉、王本固是信不過也使不動他們的,但昨日去鎮海的方頓說不定使得動的……噢噢,不是方頓,應該是錢銳。
也有可能是錢銳帶著錢家護衛上島了,結果被卷入其中,但一直殺到岑港這邊……汪直也不太清楚其間出了什么問題。
這時候,留守的幾個青壯狂奔過來,“老船主,毛頭領,他們退下去了,兩邊都退下去了。”
汪直精神一振,知道自己很可能猜對了,只是不知道來的到底是哪一方面的援軍。
“義父,要不還是先往后撤……”
汪直充耳不聞,轉頭四顧,指著左側的山峰,“走,爬上去!”
事實是,汪直猜的對,但毛海峰也沒猜錯。
也不知道毛海峰腦子里裝的是什么,怎么會想到王一枝和官府有勾結,但這是事實。
王一枝和王本固有聯系。
本想著收復汪直,沒想到鬧得汪直逃竄,引出了這么多破事,王本固雖然想著以汪直復叛掀起大戰,將黑鍋扔到汪直頭上,但他也知道,如果東南通商就此斷絕,自己日后八成得倒大霉。
所以,在汪直、毛海峰、錢銳一干人從鎮海縣城逃竄,而徐碧溪從金雞山招寶村逃竄之后,王本固選擇了沒跑掉被董一元麾下俘虜的王一枝。
王一枝很干脆利索的投向了王本固,這是個不能再合適的機會。
而王本固也給出了承諾,你獻上汪直首級,許你收攏汪直舊部,自立門戶,使商路再開。
這是王本固下定決心攻打舟山的理由之一,汪直復叛,自己統率大軍進剿,以汪直首級報功,再收復王一枝,加上同為徐階門下的胡應嘉,東南通商事和隨園再無分毫干系。
雖然繞了一個大圈,但還是能順利的達到目的。
而王一枝在做準備的時候和早有默契的張璉勾搭上了,選擇今日動手,自然也是得到了昨日王本固的密信,官軍即將攻打舟山。
所以,當王一枝得報官軍出現的時候,只笑了笑,對張璉胡扯了幾句……他還在想著,到現在毛海峰、汪直還不一定知道張璉已經上島了,就算事情泄露,大不了將張璉首級也獻上,說不定自己也能混個伯爵當當呢。
但是,王一枝很快就笑不出來了,從鎮子東側繞過來的數百武卒持刀拿槍,逼人的殺氣讓海盜一陣騷亂。
“不對勁。”王一枝也是最早一批參與鎮海通商事的人,立即從狼牙筅這個獨特兵器上察覺到對方的身份,要么是張一山,要么是楊文……不管是誰,都不會是王本固派來的!
一旁的張璉更是目瞪口呆,遮擋前陣的狼牙筅,護住狼筅手的盾牌,后面如林一般的長槍陣,穿盔戴甲的武卒,隨著竹哨聲步步踏前的氣勢,這一切讓他想起了一支官軍。
當年張璉在福建起事,遣蕭晚分軍繞行欲斷閩江,結果在古田縣外被一位年輕的將領輕易擊潰,張璉還覺得蕭晚沒用……但緊接著那位將領率軍西進,輕易的將張璉趕走。
再之后張璉逃竄江西,沒想到那位也跟了過來,宜黃、分宜、吉安屢戰屢敗,張璉對那狼牙筅太熟悉了,漂泊海上有時候還會夢見。
“整軍!”王一枝扯著張璉吼了聲,“不會是戚繼美,那廝還在處州呢!”
“那……”
“應該是楊文、張一山……”王一枝突然住了嘴,盯著官軍陣中一人細看,“是方頓,是方頓……難怪今日沒看到這廝……不對,是錢家護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