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日國和華國是老鄉,打死陸成也是不承認,更不敢開口承認的,除非是腦子里面有病。
但也不至于完全地無腦地去痛恨現在的一代的所有日國人,但是好感度如果可以數據化,都是在二十以下甚至負數了,這是歷史殘留的問題。
不過站在山原君的角度,可能他們根本就沒有在歷史書上看到過華國熟悉的那段歷史,以及那些刻在了華國恥辱柱上的血淚。
但是在布朗醫師這里,他就更加完全沒有去關注過華國的血淚史,就像華國的學生,也不會在意米國的獨立戰爭是不是正義的一般。
這是每個人站的角度不一樣。
陸成就沒有必要在他的面前做一個不通人情世故的惡人了。
“謝謝山原君。我叫陸成。”
陸成頗為客氣地打了個招呼。
布朗醫生跟著張興離開,似乎是去商量手術方式的選擇這些問題了。
米國每天只看幾個病人,只做幾臺手術,之所以會覺得累,是因為他們看門診的時候,會查閱很多東西,會進行多次的討論,會給下級的醫師很多學習的機會。
幾乎把每一個病例都當成了例題,剖析給年輕的醫師來灌輸,如此般學,要是沒學到東西,那還不如關進豬籠子里。
現在,陸成和山原二人就是比年輕醫生都更加下層次的學生,只有布朗,才是張興如此細致剖析給他傳授知識的對象,而這期間,陸成和山原各自能夠學到多少,就要看他們的功底和造化了。
布朗醫生和張興教授走了后,山原齊木才說:
“陸成,”十分蹩腳的普通話。
然后再轉換成英語:“是這樣叫的吧?”
陸成哭笑不得,也不好打擊他的日式中文:“是的,你的普通‘發’很好。”
這是比南方人說的普通話還要難懂的普通話。
山原齊木還以為陸成是真心夸他,畢竟他也對中文的發音沒太多地功底,把話題轉移到了正題上:
“張興教授主管的病人,主要都是骨腫瘤方面的病人,而且一般都是較為難治的骨肉瘤患者,所以,手術時間都是比較長的。”
“而且,張興教授的研究方向,也正是骨肉瘤方向。所以,我們這里,其實和其他的科室,又有所不同。”
“可能在創傷骨科或是手外科,一般的住院醫師,都能夠自行決定自己的手術方式,但是在這里是不一樣的,每一個病人,從診斷到手術方式的確定,都必須由張興教授與住院醫師共同決定的。”
骨肉瘤?
骨科第一大腫瘤,也是所有腫瘤中,為數不多好發于兒童和青少年的腫瘤。
可以這么講,這種東西,那就只在生長期的年輕人身上長起來,而一長,就是宣布了一個孩子的死刑!
目前為止,五年的生存率才不到百分之七十,長期無瘤生存率根本很難去談。
而五年的生存時間,對于一個孩子,一個少年來講,這些時間不過只是他們很短的一部分而已。
終結之后,仍舊是他們的一生。
陸成沉重地點了點頭,而后想了想問道:“山原君,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在張興教授這邊隨訪的骨肉瘤的病人,一般的生存時間,會有多少?”
米國公立醫院的病人相比起醫生來雖然很多,但是其實總體數量上并不是特別多,所以幾乎每個出院病人都能夠得到很好的隨訪。
這些數據,既能夠用于研究,也能夠及時地得到治療上的一些回顧。
山原齊木聽到陸成這么問,開朗的面容也是漸漸收斂了起來,說:“一般來講,骨肉瘤治療后的平均生存時間在十年左右。”
“軟骨肉瘤及骨巨細胞瘤這些,相對要好一些,術后的生存時間大概在十五年到二十年。”
“這已經是隨訪過程中,很好的生存時間了。張興教授一直都在研究這個,所以比起我們國內的一些醫院,還要相對好一點,但也相差不太多。”
“能冒昧地問一句,你就讀的學校,骨肉瘤的生存時間,大概在什么范圍嗎?”
其實,說生存時間,是一種很外行的說法。
但陸成其實更在意這樣很外行的說法,如果把它轉換成五年生存率或是十年的生存率,那樣的數據會更加的殘酷。
但是在骨腫瘤科,或是任何一個腫瘤的科室,這都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陸成搖了搖頭:“我是搞關節的,對骨腫瘤的生存率,不是很清楚。我來這里,其實就是想了解一下這個方面,以后說不定也要往這個方向靠。”
不用說,陸成也知道,在相對比較知名的湘大二醫院的平均生存時間,也要少于這個數字。
而在國內的骨肉瘤患者的平均發病時間,不過才十三歲到十八歲這個范圍。再多十年時間,對他們來講,也還是遠遠不夠。
這是一個比較沉重的話題,山原齊木很快地就掠過去,說:
“陸成君,這些事情,不是我們能夠決定的,這是目前醫學的限制,也不是我們一兩個醫生能夠改變得了的。”
“你要這么想啊,在四十年前,骨肉瘤的術后五年生存率只是在百分之五十到六十,現在已經上升到了百分之七十,甚至有些地方來到了百分之八十五。”
“這已經是非常大的進步了。”
“雖然近四十年來,骨肉瘤的治療沒有太多的進展,但是我們對它投入的研究,卻是只增不減的,相信再過一些年,就能夠達到十年的生存率在百分之七十。”
“然后十五年,二十年的生存率,慢慢往上漲。”
“當前,布朗醫師管理的病人總共有四個,其中有兩個就是骨肉瘤患者,一個是十三歲的小女孩,她有個很可愛的名字,叫妮可,另一個十七歲的小男孩是雷克斯。”
“雷克斯的膽子比較小,還要我們勇敢的妮可去安慰他呢。”
“哦,我忘記告訴你了,妮可的骨肉瘤在股骨的下外側,直徑約4cm。雷克斯的在髂骨約髂前上棘那里。直徑約8.6cm。”
“她們都已經針刺活檢了,證實了骨肉瘤,已經術前常規進行了新輔助化療。”
“很好的消息就是,妮可的腫瘤經過了化療,已經縮小到了2.5cm,雷克斯似乎并不太耐受化療,幾乎沒怎么減小。”
“所以妮可今天會接受手術,雷克斯可能還要等幾天,或許還會改變一下化療的方案……”
“還有就是狄克和威利這兩個小伙子……”
山原齊木盡量的讓自己聲音變得特別平淡。
做一個醫生,其實最先經歷的心態變換就是要自己看慣生死和殘忍。
急診科,可能看得生死多一些,而在一些專科的科室,就要容忍世間的殘忍多一些。
人不擇病,病不擇人,遇到了就全都是命。
陸成道:“山原君,那我們可以一起看看病人,先熟悉一下她們的各種指標嗎?”
“當然可以,我們要做的事情就是這些……”
看完了四個病人之后,陸成的心里略有些涼。
病人雖然不多,但是每一個,都不是簡單的病例。
沒有一個是良性的腫瘤。
妮可和雷克斯,都是骨肉瘤,最為惡性的腫瘤。
而狄克和威利,雖然不是骨肉瘤這樣的極度惡性腫瘤,但也是滑膜肉瘤和尤因肉瘤。
同樣都是惡性腫瘤。
反而,威利的尤因肉瘤,是單側的下肢多發的。
四個人的病理結果,都已經證實了他們的腫瘤類型,現在還在做免疫組化。
雖然陸成以前沒有去過骨腫瘤的科室,但是對于骨腫瘤的治療,他還是頗為清楚的。
骨腫瘤的治療方式,一般都是先針刺活檢。
如果活檢之前的臨床資料就考慮它是一個良性的腫瘤,那么就會直接切開取快速的活檢,如果快速活檢是良性或是低度惡性的腫瘤,那么就直接會刮除或是切除掉瘤段。
然后再進行植骨!
如果術前就考慮惡性,那就只做針刺的活檢,活檢定性之后,再看情況進行術前是否進行輔助放化療,讓腫瘤的范圍變小或者變得更加清晰,好進一步地確定切除的范圍。
這是絲毫不能夠出錯的,否則有腫瘤的殘余,那么手術就是白做了。
然后術后再考慮術后的化療,殺死殘余的腫瘤組織。
說得是輕松。
術前的化療和術后的化療方案,其實就是多變的,每個教授,都有自己的理解,而且還要看病人各自的耐受程度。
畢竟病是長在人身上,而不是物體,想怎么切就怎么切。
在辦公室里,陸成正在和山原談論威利的治療方案。
山原道:“陸成君,其實,現在這個威利最好的,最為一勞永逸的治療方式就是單側的截肢。這是能夠保證他性命,讓他活得最長的最好方式了,而且風險也小。”
“但是現在的問題就是,他才二十三歲,有自己的女朋友,而且現在還沒有工作。”
“如果截肢之后,他再想找一份比較好的工作,都會受到極大的限制,而且可能他的女朋友也會離開他。”
“威利和他的家人都不同意這個方案。”
“這就是比較麻煩的事情了。”
“他這是多發的腫瘤啊,難道還要做多個入路進去,一一進行刮除嗎?”
陸成望著那片子上,教科書樣的洋蔥樣X線的表現,瞬間覺得,教材上的每一句話,都是如此簡單地概括了別人的一輩子,最開始背它的時候,覺得簡單。
但是其實,每一種病都不簡單。
威利和他的家人都不同意,陸成也是能理解的。
雖然作為一個醫生,他也可能會推薦威利進行截肢術一勞永逸。
但是,截肢之后的生活質量,是威利想要的嗎?
如果做一個幸福指數的話,可能威利自己更加想要完整的四肢活下來十年,而不是斷一條腿活下來二十甚至三四十年。
陸成自然是不太確定張興教授會最終選擇怎么樣的手術方式,但他自己心里卻已經有了自己的答案。
問道:“那布朗醫生和張興教授是怎么決定的,他們會做全下肢腫瘤骨取出,滅活再植術再加植骨術嗎?”
全下肢腫瘤骨取出,就是把整條下肢的所有骨頭,全部手術取出,到外面做腫瘤的滅活,然后再重新放進去。
再在刮除腫瘤的部分,再做植骨術。
這可不是簡單的手術。
骨頭要取下來容易,但是要再裝進去,還要它活下來,可不容易。
首先,骨肉是需要血供的,沒有血供,就會壞死,那么,就要整個下肢骨的營養血管并且將其保存,在把骨頭放進去之后,再請顯微外科的人來縫合血管。
神經倒是不需要怎么處理,畢竟本身骨頭上的神經纖維就少,所以,即便不打麻醉,如果不考慮肌肉和軟組織的疼痛,刮人的骨頭,其實是不怎么痛的。
所以講,刮骨療毒是忍受很大的疼痛,在醫學的角度,是說不通的。
當然,除了神經和血管之外,肌肉的重建,那是相當麻煩的事情。
骨肉所有的運動,全都依賴于附著于骨頭上的肌肉。
你要進行重建,那可真是精細和龐大的工程。
為什么?
因為你一旦重建出了差池,以后可能出很大的問題。
就這么說吧,一個人想往前走,但是如果你重建肌肉的時候,肌肉搭建錯誤或是止點放錯了,他可能就橫著走了,而他這么多年形成的肌肉記憶,已經讓他習慣了在往前走的時候,要收縮那幾塊肌肉……
或者說,他可能無意識地踢別人一腳,而他本人可能只是僅僅想站起來……
不能出絲毫的岔子,這里面涉及到的東西,那可就不是一星半點了。
按照陸成估計,這個手術如果真要像他想的這么做,沒二十個小時,醫生輪流來做,肯定做不下來。
山原齊木訝異地看了看陸成,似乎很意外陸成一個研究生竟然明白這么多,但還是搖了搖頭說:“這就要布朗醫生和張興教授和威利去溝通了,我們做不了決定。”
“陸,如果你是這個病人的主刀醫生,你覺得你會怎么做?”
山原齊木聽了陸成的說法,覺得很有意思,所以習慣性地問了一句,根本就沒有考慮到陸成今天才是第一天來這里。而當初他剛上臨床的時候,別人直接這么一個問題就把他給干懵圈了。
這個問題,對現在的陸成而言,的確是有些太過深奧和專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