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關節連接著兩個根長骨，并且還是兩根長骨的干骺端。
在妮可的手術中，妮可的股骨和脛骨的干骺端都并沒有閉合，沒有閉合情況下，在應力的刺激或是運動的刺激下是會生長的。
因此，在膝關節附近的腫瘤，除了切除腫瘤之外，還需要考慮長骨生長的問題。
陸成的問題并不深奧，甚至在很多專業地搞骨腫瘤醫生的情理之中。
山原齊木覺得這也是張興教授在考校他，于是略微組織了一下語言就回道：“陸成君，像我們骨腫瘤的手術，如果涉及到關節或者是長骨的干骺端，一般會做出這么兩種選擇。”
“第一種，選擇可伸長的關節假體，代替關節的功能，并且，在對側肢體生長之后，可以調解關節假體的長度以達到雙側肢體的一致性。”
“這種術式多見于侵襲到骨骺骺板的骨腫瘤，所以必須大多會選擇切除骨骺的骺板。”
“這種選擇的好處可以一勞永逸，減少骨腫瘤復發的機會，一次性切除干凈。并且同樣可以不影響到患者的生長。”
“第二種就是，保留骺板的術式，只切除骨腫瘤部分，造成的骨空隙會選擇植骨填塞，這種選擇的好處就是可以達到雙側對稱的生長，而并非人工助力的生長。”
“當然，壞處也是顯而易見的。骨腫瘤很有可能無法完全切除，復發的可能性也會增加。”
說到這里的時候，山原齊木很自然能地賣弄了一番：
“當然，最新的研究顯示，其實最新的骨肉瘤好發年紀除了青春期之外，在六十五歲以上還會達到一個高峰。”
“像這樣的病人，我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假體置換、人工材料的填塞手術。因為對于老年人來講，減少復發的幾率，才是最為根本的。”
山原齊木地回答，中規中矩，張興教授還是比較滿意的，不過緊接著他還是回答道：“山原說的是事實，不過對于保留骺板的骨腫瘤切除術與植骨術，我本人還是保持著保留的意見。”
“對于病人而言，特別是年輕的病人，在不太大程度地影響其生長的情況下，盡量地減少腫瘤復發的幾率，是排在第一位的。”
“除非是病人對化療特別敏感，在術前的輔助化療過程中，就有了極好的效果。腫瘤范圍大幅度地減少，在這種情況下，那么就可以選擇保留骺板的骨肉瘤切除術。”
這個時候，張興教授已經正好暴露了股骨端，在洗手的護士正好送器械的間隙，他抽空問道：“既然正好問到了這里，正好這里還有一個問題，不同的病人，對于化療藥物的敏感性也有不同。”
“這個現象你們知道，那你們覺得發生這種現象的可能原因是什么？”
布朗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微微抬起眼皮，看了張興教授一眼。
暗自想，這個問題應該是超出了山原齊木的理解范圍之內的，恐怕最后還得落在自己的頭上，可真是頭疼。
關于這個問題，目前在學術界都還沒有達成共識，那自己該怎么回答地好。
緊接著，布朗就果然看到，在臺對面拉鉤的山原齊木的神色微微慌張了一些，很明顯地對這個問題是沒有深究過的。
不過，山原齊木也并不會不作答，而是根據自己地理解回道：“張興教授，我覺得可能有以下幾個原因吧。”
“第一點，我們每個人的體質是不一樣的，因此每個人的內環境穩態，以及每個病人腫瘤周圍的內環境穩態也可能是有差異的。”
“第二點，每個病人的免疫能力是不一樣的，那么與之相對應的，腫瘤的逃脫免疫的機制也是完全不一樣的。”
“化療藥物對腫瘤細胞進行化療的過程，本質上是進行靶點識別的，因為逃脫免疫的機制，可能一部分病人的腫瘤，對化療藥物的逃脫作用也比較強一些。”
“第三點，我們每個人對化療藥物的耐受也是不一樣的，我們都知道，當前的化療藥物都并非特異性治療靶點，對其他的正常細胞也有很強的副作用，所以才會導致患者在化療的過程中，脫發、嘔吐等現象。”
山原齊木說到這里，暗自松了一口氣。
還好自己的基礎還算不錯的，所以能夠從一些基本的理論，推出來一些自己不一樣的東西。
山原齊木地回答，的確很有咀嚼的勁兒頭，不過這是在一般人聽來。
這并不是布朗醫師和張興教授要的答案。
而布朗醫師就沒想過這樣的問題陸成這個才接觸骨腫瘤不久的人會有什么太多的看法，就要回答的時候。
張興教授卻是一偏頭地問道：“陸成，你覺得你對山原的回答，有哪些補充沒有？”
陸成在臺下，認真地看了一下山原齊木，又看了看張興教授。
張興就道：“沒有看法也沒關系，畢竟你接觸這一行不太久，你可以按照你自己的想法說，這樣才能夠讓我們明白你對骨腫瘤了解有多少。”
隔行如隔山，每一種疾病的發病機制、治療過程，都是不一樣的，甚至就算是在同一個部位，都是完全不一樣。
陸成聽了這話，也放下心來，之前山原齊木就講過，可能張興教授會在臺上問問題，沒想到這就來了，
這的確是陌生的領域，但是之前陸成好歹也做過關于骨肉瘤方面的文章，自然也查詢過相關的文獻，就道：“張興教授，那我也就跟著山原師兄的幾個點來講一講我自己的看法吧。”
“首先，山原師兄說到了內環境的問題。”
“我覺得可以把這個范圍再擴大一些，腫瘤細胞是在我們正常的機體周圍，既然在機體周圍，必然會有如下組織。”
“按最為通俗的分類法來分，可分成以下三類：第一，腫瘤組織本身，第二，癌旁組織，第三，正常組織。”
“我覺得，每一種腫瘤的存在都并非孤立的。首先都需要都龐大的能量支持，而在能量供應的過程中，以往的觀點是。”
“骨腫瘤，或者說絕大部分的腫瘤都是以糖酵解的方式來供能，而且在很多的腫瘤細胞中，腫瘤的周圍組織中，都發現了糖酵解的產物，也就是乳酸。”
“這可以證實骨腫瘤細胞及周圍組織的確存在著糖酵解，而且高乳酸環境的存在，會促進腫瘤細胞的存在，會使得化療的藥物來到了腫瘤細胞的周圍后，失去一部分，甚至絕大部分的藥力。”
“特殊的高乳酸酸性環境，會使得藥物失活，這是一定的常識。”
“但是其實，我們都知道，，腫瘤的存在，是需要龐大的能量的，而腫瘤細胞如果真的僅僅只依靠糖酵解的方式來供能的話。”
“那么，首先，供能需要消耗的葡萄糖，必然是龐大數量的。而且，它最后產生的乳酸堆積后，釋放至腫瘤細胞外，會導致腫瘤旁正常組織的壞死分解。又會導致淋巴細胞，巨噬細胞等在酸性環境下裂解。”
“通俗來講，這就相當于可以逃脫了巨噬細胞和淋巴細胞的追殺。但是這未必就是腫瘤細胞真正的供能方式。”
說到這里，陸成抿了抿嘴，稍微停頓了一下，又是分析道：
“糖酵解的供能方式，雖然可以快速，但是實則是一種很低級的供能方式，雖然乳酸的堆積可以為新生腫瘤細胞的生成提供碳源的前體。但是，如此缺能源的腫瘤細胞，可能并不會如此地浪費。”
“我們也要知道，如此多的乳酸，不可能僅僅只用于生物合成。肯定還會存在其他的利用方式。”
“所以，最近有人提出了與之前骨腫瘤利用能量代謝不一樣的理解。”
“骨肉瘤，或者說很多的骨腫瘤，其實會存在一部分腫瘤細胞發生糖酵解，而另一部分，則是繼續進行生物氧化，提供大量的能量以為腫瘤的繁殖和轉移。”
“那么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同樣又會發現，其實在腫瘤細胞周圍的軟組織中，比如說成纖維細胞、巨噬細胞等，也可能會在高乳酸、低氧的情況下存在糖酵解的現象。”
“而它們高糖酵解之后的產物，會供給腫瘤細胞完成有氧代謝，如此更讓腫瘤細胞獲得的能量增加。”
“在高能量的支持背后，腫瘤細胞發生免疫抵抗，免疫逃避等行為，也是相對比較好理解的。所以，我認為每個人對化療的敏感程度不一樣，可能有腫瘤細胞及周圍組織的差異。”
陸成說到這里，布朗醫師和張興教授二人都面面相覷起來。
似乎完全沒有想到，陸成會把機制深入到這個層次去。
一般來講，他們自己把機制深入到這種程度的時候，都是需要文獻或者輔助工具的。
陸成的記憶力，的確讓他們驚訝。
布朗和張興的驚訝，在山原齊木的眼里，那就是崩塌了。
似乎，在這一刻，陸成之前所有的人設全都崩塌了，他不是一個師弟，他也并不只是一個剛接觸骨腫瘤的新人，而完全就是一個對骨腫瘤有過浸淫，乃至有過很深研究的研究員。
山原齊木覺得自己很受傷，好像是自己被當成了巨人。
而陸成就是踩在巨人肩膀上的那個人。
陸成可不知道眾人心里的想法，他的腦子在不斷地分解和重組，繼續道：“第二點，山原師兄說的是化療藥物對腫瘤的靶點識別不一樣。”
“這個也是有原因的，其實雖然骨肉瘤叫骨肉瘤，但是它也有自己的差異，就從實驗的角度來講，就可以分成MG63、Saos2、HOS及U2OS等。”
“而有這種區分的主要原因就是，骨肉瘤的表型和組織分型也有不同的區分。”
“根據組織分型等……”
陸成一一根據自己看過的課本，看過的文獻，從淺入深地探究和解析。
這是對知識的一種整理和總結，陸成自己做起來很爽。
陸成之前關于骨腫瘤的知識，都很散亂，從來沒有經過整理和系統化，但是，現在張興教授的這個問題，就正好成了他整理這些散亂知識的一個方向。
山原齊木的三個點，就正好成了他整理知識體系的骨架。
這兩個最重要的東西出來了，陸成在系統加持之下，記憶力又超強，可以說是過目不忘，自然整理得格外爽快，甚至都不想停下來。
即便，他可以看到自己在骨肉瘤的理解上經驗，不斷地提升，依舊是如此。
不想停下來看，繼續在總結和組織著相關的知識。
第二點說完的時候，張興教授的滿眼，都帶著訝色。
布朗醫師的臉色則是完全變了。
這一刻，他似乎是想起了，陸成的老師，也就是林尤之前支配他的時刻了。
而當時，林尤的身份是一名留學的博士研究生。
現在，陸成的身份是一名游學的人員。
想到這里，布朗醫師的瞳孔微微一縮，暗自里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自古到今，能游學的人，要么就是那種裝腔作勢的有錢人，要么就是真正的了不起的人，因為一地，一人之家學，根本無法滿足其求知欲了。
山原齊木則是直接低下了頭去。
心里不斷地安慰自己：我聽不見，我什么都沒聽見。
反正陸成就是比自己多學了兩年。多學了兩年，所以基礎知識比自己扎實。
就算他不是博士，比自己也多學了兩年。
“至于第三點，我覺得，還是因為當前骨肉瘤的治療，并沒有像乳腺癌那樣，擁有自己的特異性治療靶點和特異性的藥物。”
“就是因為非特異性的靶點存在，所以導致化療藥物除了對骨腫瘤細胞作用之外，還會對正常的細胞，也有毒性作用。”
“相當于是無差別功能，敵我不分……”
陸成緩緩說著，終于是在十五分鐘后，才緩緩地停下了自己的說話。
說完之后，陸成就看向了張興教授和布朗醫師，等待著他們對自己的回答的評閱。
只是，似乎張興教授和布朗醫師都沒有聽到自己說完了話一樣，繼續做著手術。
布朗醫師和張興教授這哪里是沒聽到陸成說完了，而是不敢點評，若是此刻他們身前多了電腦和專業的輔助資料，他們當然敢點評。
但是，陸成之前回答的話里面，至少有一兩百個專業的名詞，甚至有一兩個他們也不是特別熟悉，這還怎么點評？
假裝認真做手術吧。
于是，張興和布朗都很有默契地點了點頭，都不說話。
陸成就站在山原齊木的身后，見兩人都不說話，就有些緊張的輕聲問道：“山原君，我是不是說錯了什么？”
山原齊木木然地抬起頭來，緩緩轉過頭看了陸成一眼。
心里罵道：你能不能，bie（四聲）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