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嘩啦。
耳邊傳來海浪拍打巖石的規律聲響,濃郁夜色伴隨著浪濤聲由遠及近地快速靠近,從四面八方滾滾而至,潮濕而陰冷的空氣黏糊糊地附著在皮膚表面,絲絲森冷順著毛孔滲透到血液之中,不知不覺地汲取著體溫。
嘶,嘶嘶。
毒蛇吐信般的微弱聲響在寒冷刺骨的空氣里蔓延,雞皮疙瘩啪嗒啪嗒地躥出來,腳步開始變得遲緩僵硬起來,如煙似霧的墨色纏繞住了腳踝,宛若冰藍色湖泊深處的水藻般,拉拽著身體一點一點緩緩地下墜沉沒。
猛地轉頭,就可以看見一個隱隱綽綽的暗影盤坐在天花板角落,因為緊閉而捕捉不到任何光芒的眼睛,卻似乎正在靜靜注視著眼前發生的一切,然后,不知從哪個角落汩汩翻滾出來的湖水就如同夜色般滿溢起來。
恐懼和慌亂死死地抓住心臟,徐徐收縮握緊,雞皮疙瘩就這樣猛地收縮回去,呼吸一窒,轉身拔足狂奔落荒而逃。
轟轟,轟轟。
正前方卻點燃一片浩瀚火海,在深藍色的湖面之上燃燒,以燎原之勢浩浩蕩蕩地侵襲而來,明艷的火舌舔舐著夜色,鮮亮的橘紅色洶涌地蠶食著那漫天墨色,映襯著整個世界變成孔雀藍,妖冶而張揚地鋪陳開來。
死亡的威脅如同凌冽刀鋒一般快速滑過喉嚨,只察覺到一涼,倒吸一口涼氣就可以真實感受到那股刺骨的寒冷入侵靈魂,條件反射地抓住喉嚨,雙眼睜開,猛地坐立起來,胸膛急劇起伏,大口大口地劇烈呼吸著。
頭疼欲裂!
太陽穴正在用力抽搐拉扯著,從腦干穿過脊椎抵達腳跟的神經完全繃直,狠狠一拉,渾身肌肉都緊繃到極致,瀕臨炸裂,強烈的抽痛感排山倒海地傾覆下來,整個后背都被冷汗濕透,胃部的翻滾讓人忍不住干嘔。
噩夢。
可怕的噩夢。
剛剛發生那所有以假亂真的一切,全部都只是一個噩夢,過去一周反反復復纏繞自己的那個夢魘,今晚又再次出現了。
逼真的死亡感讓喉嚨感到一涼,猛地坐立起來,那鋪天蓋地的妖冶色彩就全部褪去,夢境終于蘇醒,整個后背都已經被冷汗打濕。
然而,今晚的夢境著實太過逼真,如此栩栩如生,置身于火海之中的時候,他甚至恍恍惚惚地感受到那燙傷皮膚的灼熱正在蔓延。
就好像火舌真的正在舔舐自己的皮膚。
等等,那種灼燒感是真的?
真的!
被夢魘牢牢抓住腳踝而驚魂未定的霍登,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自己蘇醒過來之后,卻不是置身于自己的房間,而是圍繞在一片火海之中——環視一周,他非常確定以及肯定,這絕對不是自己的房間。
所以,夢境依舊沒有清醒嗎?
此時,自己躺在深褐色的木地板之上,手掌支撐在上面還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旁邊卷起了一張猩紅色的華麗地毯,腳跟處擺放著兩張墨黑色鑲金邊的鵝毛沙發,身側則是一張古樸笨重的原木書桌,不遠處火焰正在吞噬著厚重的天鵝絨窗簾,噼里啪啦的火焰正在摧毀著眼前的美好,有種世界末日的凄美與壯闊。
火焰?
對,火焰。
生死關頭居然又走神了。
掃視一圈之后,霍登才意識到,火焰正在快速侵蝕著這個木質結構房間的角角落落,而躺在正中央的他即將成為下一個犧牲品。
所以,這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夢境到底清醒了嗎?還是說,這是另外一個噩夢?就如同“盜夢空間”一般,夢境套著夢境?
他清楚知道自己房間的臟亂模樣,絕對不會是現在的樣子。那么,如果不是夢境的話,又怎么解釋自己出現在這里的呢?
然而,現在已經沒有時間慢慢思考,就算依舊是噩夢,逃命也是當務之急——
“啊,好煩,又要逃跑,難道不能因為是噩夢就偷懶一下嗎?”
到底是在夢境之中體驗被活活燒死的刺激呢?還是狂奔三百米逃命的暢快呢?
盡管霍登非常非常想要選擇前者,但認真思考權衡一番之后,他還是認命地輕嘆了一口氣,一個骨碌就站立了起來。
此時,自己躺著的位置展露出來,可以看到地面上繪制著一個古怪圖形,錯綜復雜的圖案拼接讓人有些頭暈眼花。
快速掃描一眼,確定自己從來不曾見過,然后霍登就轉移視線,匆匆橫掃整個房間,火焰還沒有完全蔓延起來,但濃濃的煙霧卻阻礙了視線,好不容易,才在火苗吞噬掉窗簾之后顯露出來的窗戶方向捕捉到了盈盈折射光亮。
當機立斷,霍登就左右看了看,找到一張酒紅色的天鵝絨矮凳,高舉起來朝著窗戶用力投擲了過去。
“哐當!”
窗戶玻璃應聲而破,然而霍登率先注意到的卻是窗欞的形狀——上半部分是一個圓拱形狀的馬賽克彩色窗戶,陽光穿透玻璃灑落在地板上,如同萬花筒一般斑斕多彩,而且挑高也遙不可及,這顯然不是他所熟悉的建筑樣式。
緊接著,窗外那條潺潺流動的河流才吸引了霍登的注意力。
轟隆!
豎立在墻角的落地鐘轟然倒塌,連帶著懸掛在墻壁上的雕像也墜落下來,流火四竄,滾滾熱浪正在舔舐著皮膚表面的汗毛,刺痛感直接炸裂,煙霧與灼熱越發靠近,近在咫尺的死亡觸感讓霍登完全緊繃起來,稍稍退后兩步,然后全力沖刺助跑。
沖刺!蹬地!跳躍!
以一個魚躍的姿勢跳出窗口,蒸騰氤氳的炙熱就被留在了身后,伴隨著獵獵作響的狂風,清爽的水汽也撲面而來,皎潔月光將他也染成了一片銀色,那深青色水面在瞳孔之中逐漸放大,然后就直接鉆入水面,讓冰涼的河水包裹住身體。
從熱到冷,從上到下,溫度和重心的變化讓整個世界開始顛倒震蕩起來,正當霍登以為噩夢再次蘇醒的時候,他卻猛地一下穿破水面,那正在熊熊燃燒的房子再次出現在瞳孔倒影里:
他依舊沒有回到自己的房間。
寒冷潮濕的水汽刺激著腦門,一陣接著一陣的抽痛再次清晰起來,就如同一根鉆頭正在腦漿之中翻滾,海妖尖叫般的刺痛在靈魂深處爆發,不由自主抬手狠狠拍了拍腦袋,試圖阻止疼痛,不想卻讓那些斷斷續續的記憶碎片從底部翻滾上來——
霍登-赫洛。諾斯尼斯大陸,巖淵。塞克佩斯學院。
一系列陌生的詞匯強行塞入大腦之中,那種仿佛有人正在手握斧頭劈砍自己腦袋的疼痛感再次炸裂開來。
“奧格女神在上!”
醒來!醒醒!清醒!
前所未有地,霍登渴望著自己能夠從噩夢之中蘇醒過來,再次回到自己亂糟糟的狗窩里,再次從自己那張并不舒適的床墊之上醒來,他想念那張忽明忽暗的臺燈、那狹窄到轉不過身的浴室、那時斷時續速度坑爹的網絡、那酥麻到舌頭沒有知覺的辣子雞,還有臭豆腐缽缽雞麻辣燙紅燒蹄膀醬牛肉佛跳墻糖醋魚紅燒肉牛肉羹……
不是穿越吧?應該不是吧?
啪啦……啪啦……轟……
一陣洶涌的聲響傳了過來,霍登再次睜開眼睛,然后就親眼見證了那棟兩層高小樓從搖搖欲墜到轟然倒塌的全過程。
漫天星辰灑落在天鵝絨般的墨黑夜幕之上,宛若銀盤的圓月懸掛在天際,清澈而皎潔的奶黃色光輝籠罩著大地;撲騰撲騰的火焰乘風而起,洋洋灑灑的灰燼漫天飛舞,刺鼻的氣息跟隨著黑煙滾滾在空氣之中蔓延,有種壯闊之感。
夜色之中的寧靜隱隱勾勒出一股悲壯。
放松身體隨波逐流,視線余光可以捕捉到不遠處正在逐漸明亮起來的住宅燈光,似乎紛紛睡夢之中驚醒。
稀稀落落的少量人群第一時間就跑了出來,或家門口駐足,或上前來到河岸邊,注視著正在燃燒的房屋,嘰嘰喳喳的議論聲響倒是讓霍登回想起了家鄉里街坊鄰居圍觀吃瓜的場景,只是眼前的裝扮風格卻必須倒流數個世紀——
拉繩式開領襯衫搭配高腰長褲和長靴,寬大拖地的桑麻長裙披著一條流蘇圍巾,臟兮兮的深灰色破布T恤搭配深褐色的皮革外套……
赫!
霍登猛地深呼吸一口氣,重新潛伏到水底,屏住呼吸,順著河流涌動的方向被動漂流著,將自己的蹤影隱藏起來。
雖然霍登依舊無法明白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這到底是夢境還是……穿越,他也暫時無從得知腦海里那個霍登-赫洛和自己有什么關系,但他沒有忘記一件重要的事:
為什么自己出現在那個屋子里?為什么自己躺在一堆符號上面?為什么現場沒有其他人?為什么有人試圖燒掉那棟房屋?
假設,對方放火是為了殺死他,那么兇手是否隱藏在人群之中,確保他的死亡呢?還有他剛才躍出窗戶的動作,是否被察覺到了呢?對方意識到他還活著的話,是否會繼續追殺他呢?對方又為什么試圖殺死他呢?亦或者,他只是被無辜牽連的路人甲?
所以,他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他是被追殺者,還是追殺者?
問號問號還是問號。
腦海之中涌動著太多疑問等待解答,他甚至無法確定自己的身份,只是覺得頭疼欲裂,而顯然此時此地絕對不是靜靜整理思路的最好時機。
穿透水面,可以看到喧鬧圍觀人群漸行漸遠,懸掛在天際的圓月依舊在靜謐地綻放著光暈,星星點點的精靈撲騰著翅膀在遠處地平線附近上下飛舞著,銀色輝光如同星塵一般翻飛氤氳著,勾勒出森林的遼闊與蒼莽,凜冽的夜色也不由沾染了些許溫柔,澎湃的水汽和神秘的黑暗在月光之下交匯融合。
精靈?
氣息?
霍登緩緩閉上眼睛,他現在百分百確定,自己的大腦經歷極熱極冷的雙重刺激,而且還經歷了夢魘和謀殺的雙重沖擊,正在產生一系列幻覺。
如果這是一個夢境,他覺得現在就是蘇醒過來的最好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