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帳中,氣氛凝滯,似乎馬上就是石破天驚之變。
徐晃突然展顏笑道:“久聞玄德公帳下五虎之名,今日一見,名不虛傳!”
五虎指的是關羽、張飛、典韋、許褚、劉猛。乃好事之徒編排。
趙云武技雖不在關張典許之下,但過于沉穩,少了點虎氣,所以未列入五虎。
劉猛論武技不僅遜于趙云,或還略遜于太史慈等人,但他身上獰惡如虎的氣質卻非常明顯。
因此,民間排五虎時將劉猛列入,而舍棄趙云、太史慈、臧霸等。另外,也有一部分劉猛所領陷陣軍乃是劉備王牌軍的原因。
五虎并不代表在劉備軍中職銜與地位。
論職銜,關羽、田豫、牽招、張飛、呂虔,方是上將。
徐晃說出此言,帳內氣氛頓時松弛下來。
楊奉笑道:“公明來投后,可與五虎好好切磋。”
徐晃遂與楊奉、許褚重新見禮,道:“末將徐晃,見過二位將軍。
久慕劉公及許君大名,今后能在劉公帳下聽命,與許君并肩作戰,固所愿也。”
將帳下各級將領陸續叫入帳中,宣布全軍投劉備之事。
諸將皆道:“劉公仁義,待將士寬厚,英雄投之如流水,我等愿從。”
楊奉見軍中將士心向劉備,心中歡喜,又爽然若有所失。
收拾心情,派族弟楊議率騎兵來會。
楊奉、許褚等出發時,楊奉部千余騎兵、許褚軍一部也跟隨前來,停留在汾陰之東二十里外。
現在大事粗定,可以召該步騎前來了。
徐晃又派人請韓暹相商。
韓暹帶衛士前來,進帳就急吼吼地對徐晃道:“公明,我本有要事找君相商。今見君營中森嚴,士兵匆忙,莫非將有戰事?”
徐晃道:“正是。”
韓暹急道:“公明,關中發生大事了,君還不知嗎?
還準備什么作戰?快和我一起撤兵吧。”
徐晃問道:“君此話怎講?”
韓暹竹筒倒豆子般道:“韓遂這老賊動手了,聽說先火并了馬騰,君之上官楊將軍也被打跑了,估計兇多吉少。
君不如隨我與胡、李二君匯合,重新回白波谷干咱們的舊營生罷。”
徐晃還沒說話,楊奉冷哼一聲道:“誰說我兇多吉少了?”
韓暹吃了一驚,聽聲音極為熟悉,轉頭望去,正對上楊奉惡狠狠的目光,錯愕道:“楊公為何在此?”
楊奉冷笑道:“我若不在此,公明是不是就被汝強拉入伙了?”
韓暹訕笑道:“豈敢、豈敢,怎會、怎會?
某只是擔憂公明安危罷了。
楊公既然無恙,想必公明已有打算。
某就不打擾了,告辭!”
楊奉道:“且慢!我等邀君前來,也有事相商。君可斟酌一二。”
韓暹只得留住腳步,下意識向隨從衛士靠攏兩步,問道:“楊公有何事?”
楊奉道:“我與公明皆投大司馬劉公。劉公有王霸之器,終定天下。君與胡、李二君何不一起來投?”
韓暹大搖其頭道:“劉公軍法嚴厲,我等散漫慣了,須受不得這等約束。楊公自從劉公,我等不攔。讓我等相投之議休提。”
徐晃道:“韓遂統關中,劉公定河東。
天下終須有主,哪有恣意縱橫之地?
君等欲自立,亦難矣。
不如擇明主而從之,既可保身,又享富貴。
不亦可乎?”
韓暹嘆道:“我等本百姓出身,因朝廷腐敗,官府黑暗,方起兵一方。
就于韓遂,不過權宜之計,且韓遂亦割二縣任我等施政,等同自立也。
若歸劉大司馬,安能依舊如此?
不過帳下一將,供其驅馳,生死皆不由人,甚無意思。”
楊奉眼睛豎起,森然道:“君當真不從?”
韓暹亦臉色一寒,道:“楊公與公明莫非想將我留下?
我卻非任人擺布之輩!”
嗆啷一聲將環首刀拔出,橫刀胸前,淡淡道:“我無勇名,卻非無勇力!”
楊奉大怒,拔刀砍向韓暹,喝道:“且看汝有何勇力?”
韓暹隨從亦拔刀護持在韓暹身邊,與楊奉隨從廝殺在一起。
楊奉與韓暹交手數記,額頭見汗,叫道:“汝隱藏如此之深,意欲何為?”
楊奉“為人勇”(董昭之語),平時論身手比徐晃差不到哪里去,現在卻不是韓暹對手,轉眼間就險象環生。
韓暹身材粗壯,臉上溝壑縱橫,宛如老農,其貌不揚,一點高手的樣子都沒有,不料身手竟然如此了得。
韓暹嘿嘿笑道:“某何須隱藏?只是不必用武罷了。有胡才、李樂出頭,某才懶得賣力!”
徐晃道:“韓將軍,滿腹韜略,一身武藝,何必明珠暗投?
當建功立業,留名青史才是。”
韓暹冷笑道:“某心意已決,不必多言!”向帳外就走。
徐晃右手一抄,大斧已擎在手中,喝道:“那就成全你!”
一斧劈出。
帳內狂風呼嘯,帷幕盡開。
這一斧宛如開天辟地,可分清濁(?)。
韓暹臉上終于露出驚容。
韓暹極少在人前顯露身手,徐晃平時顯露的又哪里是真正實力?
許褚眼中也露出贊嘆之色。
論威猛暴烈,這一斧足可以與關羽鐵槊、張飛精矛、典韋大戟、許褚巨劍相媲美。
韓暹橫刀招架,身子趔趄,順勢橫翻,環首刀砍向徐晃腰脅。
徐晃大斧較長,施展起來,鋒芒彌漫大半個帳篷,楊奉被逼得退開,在旁觀戰,心中不是滋味:平時切磋,公明是有意相讓啊。
徐晃既然出手,便不留情。
接連三斧,將韓暹環首刀劈為兩段。
若是戰場放對,或馬上爭雄,韓暹手握長槊,必不會如此被動。現在卻在帳中面對徐晃長斧,從開始就注定了結局。
韓暹恃勇,未想到此點,可謂不智。
面對巨斧,韓暹駭然欲求饒時,已來不及。
嗤地一聲響,徐晃將韓暹劈為兩爿。鮮血飛濺,內臟惡臭,帳內境況十分慘烈。
楊奉等已將韓暹隨從全部擒下。
韓暹隨從見韓暹已死,楊奉、徐晃又殺機凜然,紛紛張口求饒。
徐晃道:“韓暹已死,其眾群龍無首,我率軍破之,易如反掌。
然君子有好生之德,誅殺汝等,甚是無益。
我欲放一人回去,召集各級將領來此。
汝等可公推一人。
切記,若其回去集兵與我為難,確實可對我軍造成一定麻煩,但螳臂當車,于事無補。
我當殺汝等祭旗,再破之。
汝等皆死。
若其誠意合作,助我掌握韓暹余眾,則有功無過。
我徐晃言而有信,必在劉公面前為各位請功。
請汝等詳思之!”
徐晃一番話威逼利誘,韓暹五名隨從皆誠心歸服。公推薛倫回去。
薛倫不一時帶領韓暹軍曲軍侯以上將領十幾人來到帳中。
韓暹這兩千騎雖由韓暹統領,卻并非全是他之部曲,乃是集胡才、李樂、韓暹全軍騎兵而得。
諸將看到帳內鮮血狼藉,大驚,仔細再看,死者乃是韓暹,更是駭然。
胡萬和李喜皆拔刀在手,怒斥徐晃:“徐晃,爾欲何為?”
徐晃大斧一橫,森然道:“楊公與我皆投大司馬劉公,韓暹不服,已然伏誅。
汝等生死,在汝一念之間!
何去何從,速決之!”
楊奉亦上前喝道:“劉公大軍十萬,已破曹操,據河東,汝等不投劉公,欲至何地?”
胡萬、李喜欲奪門而逃,身影閃動,兩聲急促但短暫的慘叫響起,兩人尸橫就地。
帳門口赫然站著一個雄壯大漢,手中巨劍上鮮血低落,正是許褚,悶聲道:“某沛國許褚,抗令者死!”
韓暹軍諸將皆不敢動。
徐晃喝道:“何狼、潘十九,上前聽令!”
胡萬、李喜為胡才李樂帳下校尉,何狼、潘十九為別部司馬,都屬于高級將領,地位與徐晃仿佛。
何狼、潘十九對望一眼,上前兩步,拱手道:“末將在!不知徐將軍有何吩咐?”
徐晃道:“汝二人平時欺壓士兵,無惡不作,著即處死!”揮斧將何狼砍為兩截。
潘十九駭然急逃,被許褚一劍劈死。
徐晃掃視十幾名中層將領,宣布道:“韓暹不服劉公之令,已被誅殺。
胡萬李喜等四人為將士所怨,今一并除之。
自薛倫、常用、陳炭、謝牛以下,皆升一級,以此四人為別部司馬,各領騎兵五百。
里應外合,必破馬超,勿憂沒有立功機會!”
薛倫等原職位最高乃是軍侯,皆歡喜,拜倒道:“愿隨劉公!唯徐將軍之令是從!”
徐晃喚自己親信前來,命與薛倫等四人一起回軍整頓軍隊。
徐晃自與楊奉、許褚商議下一步作戰方略。
許褚質樸少言,卻非無謀莽夫,對徐晃一系列操作看在眼里,大為佩服。
楊奉將田豫、郭嘉方略講了一遍,徐晃點頭贊道:“此計萬無一失,馬超必敗矣!”
韓續、閻行當日追楊奉匆忙,無暇顧及在蓮勺、重泉的胡才、李樂,兩人得以傳遞消息給韓暹。
鄭縣郭汜、關中馬騰和郿縣馬躍皆未能傳出消息,因此對于關中之變,馬超郭艾還蒙在鼓里。
與田豫在汾陰相持既久,龐德深以為憂。
加上成宜突然不辭而別,余下各軍皆懷猶豫之計。
馬超則自信滿滿,對龐德道:“劉備主力與曹操兩敗俱傷。
田豫孤軍遠入,不能持久。
前日所擒田豫斥候亦言田豫欲悄然東走,與田豫軍之異動完全相符。
我軍若能乘田豫東走之機,突襲其側背,必可大破之,屆時河東不難得矣!”
龐德道:“我軍分屬四方,各懷心思,指揮不一,即便敵人有隙可乘,欲破之又何其難也!”
馬超冷笑道:“欲指揮合一,又有何難?
韓暹、郭艾皆勇夫,擒之易如反掌!
唯徐晃,小有精明,不易對付。
然,以有心算無心,只要將其誑來,我親殺之,奪其軍,并其眾,韓暹、郭艾必懼而從矣!”
命親兵去請徐晃,言有要事相商。
徐晃接見馬超親兵,聽了馬超讓自己前往議事,肅然道:“馬將軍既有緊急軍情,我豈敢耽擱?
然而我得到情報,田豫欲東走,馬將軍可知否?
我正欲通知馬將軍,建議整兵追擊。
目前我軍正與韓暹緊急整頓行裝,無暇往見馬將軍。
君可速回去報告,我等一并東追敵軍。
馬將軍若有事,途中商議即可。”
親兵只得回報。
馬超聽了,喜道:“徐公明前雖怯戰,今卻能發現戰機,有膽氣追敵,卻要強過郭艾不少!”
命整頓行裝,密切注意田豫大營動靜,又派人去通知郭艾。
郭艾道:“若田豫真倉促東走,去救劉備,我軍機會不小。某贊同銜尾追擊。”
等到后半夜,果然發現田豫大營有細微響聲。
馬超親自抵進觀察,見人影幢幢,也不點燃火把,借著朦朧月光,悄悄向東進發。
馬超啞然冷笑:“此必是白日收拾好了行裝,等到半夜月升之后才出發,既有光亮,又欺我軍睡熟不知。田豫!你這番卻是失了算計!”
等到朧明,田豫大營變為空營。馬超立即集中軍隊向東追擊。
本來徐晃韓暹在城東,追擊田豫應在最前。
但徐晃報稱韓暹突患急病,無法成行,將軍隊委托給了自己。
而自己不熟悉韓暹軍情況,折騰許久才整頓好。
馬超對龐德道:“剛贊揚徐公明有膽略,其又怯敵!還號稱河東勇將,真是名不副實!”
軍情緊急,馬超擔心萬一跟丟,便與郭艾先行。
徐晃緊跟在馬超后面。
汾陰周圍,雖無高山,其實溝壑縱橫,并不好走。三十多里,走了整整一天,才剛出去。
從這里直到四五十里外的介山(今孤山),才是真正的一馬平川。
馬超意氣風發,大笑道:“如今突襲田豫,其復能有暇再布車壘否?”
命親兵通知徐晃、郭艾,立即發動攻擊。
此處剛出溝壑,四野皆為平原,對騎兵突襲極為有利。
郭艾復命:“愿隨將軍擊之!”
徐晃復命:“萬事俱備,唯將軍之令是從!”
田豫軍已然發覺馬超在后,急忙加速奔逃。但奇怪的是他們不走直線,而是以一種奇怪的方式行進,忽左忽右。
以這種方式走了約莫半里,才開始從容不迫的列陣。
田豫大旗就在眼前,馬超不及多想,一舉長槊,縱馬大吼道:“殺田豫!”身后數千騎滾滾而出,直奔處于列陣狀態的田豫軍。
奔至近前,馬超發現田豫軍數量似乎有些不對,似乎只有數千人。
啊——
前面騎士長聲慘叫,竟然消失不見,好像大地突然裂開了一張大嘴,將他吞了下去。
馬超驚得幾乎掉下馬來,定睛細看,地上居然有著一條條短而寬的深溝,排列了幾十重,足有半里寬。
田豫那數千士兵,就是繞著深溝通過的。
馬超騎兵提起速度來,卻哪里能夠緊急繞行過去深溝,只能打馬勉力騰躍。
可惜溝壑太寬,多數騎士都跌落溝中,被溝內尖利的木樁穿透,死相慘不忍睹。
即便騰躍過第一道溝,失去馬速,也無法躍過第二道第三道。
直到把第一道溝用戰馬和人命填滿!
馬超急命止步,后陣喊殺大作,徐晃高呼道:
“韓遂已殺馬騰,盡屠郿縣!爾等尚為誰而戰?
鎮西將軍楊奉、虎威將軍韓暹均已奉大司馬劉玄德號令!
劉公又派張遼等猛將來會。
馬超必敗無疑!
劉公有令,投降不殺!”
與楊奉、許褚等猛攻馬超后軍。
郭艾駭然,猶豫欲走。
南北兩個方向皆出現田豫軍隊。
南邊是豫州右軍周泰、豫州左軍馮鼎。
北邊是殄寇軍衛靚、蕩寇軍張遼。
南北對進,鼓聲大作,殺聲震天。
馬超罵道:“徐晃!無恥狗賊!納命來!”提兵逆襲徐晃。
徐晃、楊奉、許褚共有步騎六千多,與馬超全軍不相上下,哪里怕混亂中的馬超逆襲,直前迎擊。
徐晃更是高呼道:“汝戕害天子,罪在不赦!今日乃汝死期!”
全軍上下在他帶動下,大呼:“馬超逆賊!速速受死!”驚天動地。
馬超軍皆氣沮。
馬超逆擊徐晃軍不動,反被徐晃軍逼著連連后退。
張遼率領三千輕騎,馳擊郭艾軍側翼。
郭艾騎兵雖與張遼相當,但士氣已跌落谷底,根本組織不起有效反抗,被張遼透陣而過,沖得七零八落。
衛靚所領殄寇軍,雖是重新組建,但劉政軍魂仍在,衛靚又帶領殄寇軍連番大勝,銳氣正盛,揮動長戟,對郭艾軍痛下殺手。
軍師法正建議控制節奏,將郭艾軍向馬超軍驅趕。
衛靚采納其計。
郭艾軍不辨衛靚兵力多寡,只看到戰力驚人,勢不可擋,為求保命,紛紛向南逃躥,不可避免撞入馬超軍中,將馬超軍沖得更加混亂。
馬超雖有六千西涼鐵騎,能夠聽從他指揮的不過一兩千人。
周泰、馮鼎等也從南方殺至。
綏南軍李質向田豫請令參戰。
田豫見其立功心切,頷首答應。
李質率綏南軍小心越過壕溝,對在溝中掙扎的馬超騎兵喊話,令其投降,降者救出,不降者直接刺死溝中。
壕溝設計乃是田豫自劉備處學來,殄寇軍參謀法正又獻計布設木樁,殺傷效果驚人。
跌入壕溝的千余名騎兵,大半丟掉了性命。
馬超、龐德被困在核心,左沖右突,始終難以沖出重圍。
徐晃、許褚、楊奉、張遼、衛靚、周泰、馮鼎,各占一方,將兩人團團圍住。
馬超、龐德雖勇,怎敵這許多猛將?
更何況許褚、張遼、徐晃皆在,三英足以敵二雄。
馬超、龐德麾下騎士飛速折損。
不到一個時辰,只剩下數十騎仍舊困獸猶斗。
田豫指揮李質打掃戰場,招降納叛,救治傷員,收攏無主戰馬,有條不紊,忙而不亂。
徐晃、楊奉原在李傕麾下,親見馬超斃殺李傕和天子,不知劉備態度,不敢勸降馬超。
許褚、衛靚等皆知劉備高舉為天子報仇旗幟,馬超謀害天子,徐庶、陳到等親見,劉備麾下文武皆知,張昭、華歆等人對馬超恨之入骨,也不愿招降。
馬超被徐晃、許褚圍攻,身負數傷,岌岌可危。
他一咬牙,突然大吼一聲:“且住!”將長槊扔在地上,大叫道:“久聞玄德公禮賢下士,善待英雄。我今降矣!”
眾將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急報田豫。
田豫拍馬來到近前,馬超、龐德皆被捆綁得嚴嚴實實。
田豫仔細盯著二人打量,道:“以某觀之,馬超其惡難恕,龐德其罪可免。然此乃大事,非某所能定也。且押去請劉公決斷。”
馬超心中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