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敵陣雖可破,人心實難量
李放率三千涼州兵,加上趙昂千余部曲,合計四千人,從冀城東門殺出,直撲羌氐東大營。
羌氐四萬多人,在冀城西、南、東三面都筑建有營寨。
其中東面有三四個營盤連在一起,約有一萬多人。
出城前,李放激勵諸將士道:“閻行所為人神共憤,足見其技窮耳。
我得密信,天子已遣大軍攻擊關中,行圍魏救趙之計,以救漢陽。
只要再堅持兩月,閻行必退。
如今我軍萬眾一心,閻行則頓兵堅城之下,乏糧缺食,進退維谷,士氣低落。
今日之戰,必可破之!
諸君若能立功,我將把姓名報知天子,君等將揚名于中國矣!”
所謂密信救兵,自是李放自己發揮,但出發至漢陽之前,田豫、荀攸確實向他交代,為東西呼應,田豫會向關中施加壓力。
現在自己遭遇閻行羌氐聯兵圍攻,求援信使應該已到了潼關,以田豫、荀攸之智略,必有反應。
雖然猜不到具體手段,但也不外乎圍魏救趙、間行救援等。
兩個多月時間,足夠田、荀的手段奏效了。
正如荀攸認為李放有勇有謀、可堪重任一樣。李放對荀攸的智計也有十足的信心。
涼州兵將士及趙昂部曲聽了,皆振奮。
李放大旗豎在中軍,前鋒乃是姜囧、王紀等。
東面羌氐渠帥有曲歸、去興、爰無且等人,率兵迎戰。
涼州兵奮勇沖殺,無不以一當十。
姜囧年方弱冠,本是忠義之士,又與李放、孫柔等相處數月,聽了他講述劉備志向與德行,麾下文武事跡,以及六州之地治平之情,對劉備十分孺慕。滿腔壯志,化為一身悍勇。
挺矛搏殺,奮不顧身。
曲歸見姜囧相貌清秀,以為文弱可欺,高聲叱咤,舞矛來戰。
曲歸身軀高大、面貌兇惡,宛如兇神惡煞,氣勢甚是駭人。
姜囧不避不讓,直前迎上。
兩支長矛交錯而過,刺向對方咽喉、心窩要害。
面對來矛,姜囧眼睛都不眨一下,眼中只有曲歸的咽喉。
眼看兩人就要同歸于盡,曲歸暗罵一聲瘋子,將長矛略偏,格擋姜囧長矛。
生死之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哪里容得下猶豫?
姜囧暴喝一聲,長矛猛力突刺。
曲歸倉促回矛,無法使出全部氣力,未能將姜囧長矛完全磕開,只是令其偏斜幾分。
姜囧雙臂用力,肌肉凸出,終于維持住長矛的去勢,矛尖狠狠刺在曲歸肩頭,透甲而入三分。
曲歸慘叫一聲,知道不妙,急忙后退。
姜囧反應奇快,抽矛再刺,矛尖穿過曲歸心窩,殺之。
曲歸左右親兵怒吼挺矛刺向姜囧。
姜囧雖驚不亂,凝神格擋。
身后戰士一步沖上,與姜囧并肩出矛,將敵兵刺死,縱聲高呼:“敵將已死!”
涼州兵士氣更盛,高呼酣斗,胡兵稍退,連曲歸尸體都沒來得及收。
一名士兵上前割下曲歸首級,用長矛高高挑起。
鼓聲如雷,李放、趙昂等乘勝猛攻,去興、爰無且不能當,節節敗退,退入營中,依營固守,并急忙派人向閻行求援。
閻行在南城守株待兔,接到去興使者急報,吃了一驚:“莫非涼州兵假裝擊南,實則攻東?”既然能這么快就擊破曲歸等,定是主力無疑。下令調集一萬五千兵趕往東城。命使者還報去興,務必要將涼州兵主力死死咬住不放,為援兵合圍將之全殲創造機會。
閻行猶豫了一下,自己還是留在了南城,反正自己所率乃是騎兵,馳援也很是方便,很難相信城中真的會棄許晉遺體不顧。
閻行目送援兵行至冀城東南角,忽聽到親兵高聲報告:“將軍!敵軍出南門!”閻行忙轉頭看去,果然見一彪人馬從南門疾馳而出。
皆是騎兵,也不重新列陣,直沖閻行中軍。
高懸許晉首級的旗桿留在中軍前面空地。
閻行又驚又喜,大笑道:“我固知李放等必來取許晉遺骸!”笑聲牽動耳朵傷勢,痛如刀割,連忙停止。身上幾處劍傷也在隱隱作痛,讓閻行恨意更增。
下令迎擊。
出城騎兵僅千余,自己卻有胡騎五千,足以破之。
雙方前排騎兵迎面奔馳。
戰馬紛紛下意識想要停足,但馬上騎士雙目通紅,雙腿猛磕馬腹,逼得戰馬在悲鳴聲中,轟然撞在一起。
前排人仰馬翻,基本上同歸于盡。這么猛烈的對撞下,再高的武力也很難保全性命。
孫柔大旗處于第三排的位置。第一排十余騎兵全體陣亡。第二排二十名騎兵與敵騎交錯而過,長矛交擊,落馬半數,其余繼續深入,與后面敵騎交上手。
孫柔出身邊地,騎術精湛,挾著長矛刺死一名敵騎后,已是將環首刀握在手中,策馬奔馳,避讓過敵騎長矛,左右劈砍,瞬間又將兩騎斬落馬下。
閻行騎兵雖多,幅面卻比較寬。孫柔乃是排成錐形,一心前突。
騎兵陣型本就稀疏,適合用于攻擊,不適合防守。
孫柔奮不顧身猛突之下,與閻行騎兵交錯而過,換了個位置,更不停留,直取看守許晉遺體的羌兵矛陣。
閻行圈馬回來,背對冀城,將孫柔隔絕在外,看著沖向矛陣的孫柔騎兵,臉上露出冷笑,下令追襲孫柔后背。
第一個照面之下,孫柔至少損失了一兩百騎。再攻矛陣,就算他能攻破,不付出將三四百騎的代價是不可能的。也許不用自己率騎兵碾壓,他就自己崩潰了。
閻行想到這里,又覺得自己剛才有些沉不住氣,如果不派出那一萬五千援兵,圍殺孫柔更是板上釘釘。轉念又想,如果不分兵,恐怕孫柔是不敢出來的。
這樣的結果也不錯。
閻行正得意時,望見孫柔殺入羌兵矛陣,眼珠子幾乎瞪出來。
即將沖入矛陣時,孫柔騎隊中突然騰出一片黑壓壓的烏云,落入矛陣之中,后者陣中立時煙塵彌漫,伸手不見五指。
孫柔騎兵輕松轉向,繞過羌兵矛尖所指,環首刀揚起,砍瓜切菜一般,將羌兵殺得鬼哭狼嚎。
羌兵只覺得口鼻奇嗆,眼睛劇痛,難以視物,耳邊又傳來同伴的慘叫,心中驚惶,扔矛揉眼者有之,悶頭亂跑者有之,矛陣瞬間崩潰。
孫柔等輕松殺到旗桿下,將之斫斷,取了許晉首級,將尸體抬上戰馬,向西奔馳,繞了個弧形,斜斜向閻行殺來。
不突破閻行,是不可能回到城中的。
閻行奔到羌兵矛陣前,聞著辛辣刺鼻的氣息,才明白孫柔等為何用布巾蒙著口鼻。
投擲在羌兵陣中的乃是混雜了胡椒粉末和沙土的“生化武器”!
這東西不太容易用在高速奔馳的騎兵對戰中,然而用在卓立不動的矛陣中,今日又微微吹著北風,方一舉建功。
閻行臉色難看,咆哮道:“決不可放其入城!”呈鉗形向孫柔包夾。
任你幾路來,我只一路去!
孫柔伏在馬背上,右手挽刀,死死盯著閻行,縱馬疾馳。
兩軍將接,孫柔等忽然從馬背上直起身子,大吼揚手。
閻行等啊呀一聲,忙勒戰馬。嘩啦啦聲響,前排停下,后排停不住,撞在一起,上百騎戰馬倒地。
一團團物事落在閻行陣中,惹得胡騎紛紛躲避,又引起更大混亂。
孫柔等馬速卻絲毫未停,呼嘯而過。
閻行才發現砸在自己陣中的物事卻是百十個水囊,恍然道:我等在北,位于上風口,何必擔心孫柔故技重施!又悔又怒。
急忙提馬在孫柔背后追擊。
孫柔等更不回顧,埋頭狂奔,一陣風般奔到城門下。城頭飛矢如雨。
閻行終不敢冒著箭雨絞殺孫柔,即使他下令,恐怕胡騎也會退縮,只得悻悻勒馬。
見孫柔回入城中,閻行又欲馳向東城去圍攻李放主力,卻聽到士兵報告:還沒等所派一萬五千援兵投入戰場,李放已經撤回城中。
閻行險些吐血,恨恨將鐵槊戳在地上,罵道:“以一萬對四千,還不能留住對方,何其懦也!”
閻行雖然惱恨損兵折將卻未能留下李放、孫柔,城中李放等卻并沒有表現出什么喜悅來。
孫柔騎兵千余,回到城中的約有八百騎,折損兩百。
李放四千人,折損近千人。
雖然戰果驚人,交換比達到二比一以上,但對守兵而言,并不值得。
如今乃是盛夏,遺體難以保存,不可能運回原籍或者關東。李放遂將許晉安葬在凌充等人墓旁,立碑記之。
李放、孫柔、鄧覺等東漢使者拜于墓前,發誓必誅閻行,為凌充、許晉等人報仇。
閻行再次攻城,李放等也顧不上哀傷,又投入到殘酷的戰斗中。
閻行圍城已近兩月,城中守具殘缺,不得不拆毀房屋,制作滾木等物。
被圍既久,普通士兵整天緊張忙碌,浴血廝殺,沒時間想太多,而各郡將領可不像李放那樣對田豫、荀攸盲目信任,認定冀城已孤立無援,東漢大軍再多,也無法越過千山萬水來救自己,冀城覆亡就在頃刻。不少人心中出現了動搖。
他們自然無從知道其實黎明已經到來,只是消息傳播需要時間,又加上韓遂刻意封鎖,因此還沒有傳到冀城。
李放瞪著周烈,怒道:“君亦出身西州名門,乃欲投賊耶?”
周烈被鄧覺擒下,慘笑道:“何為官?何為賊?我率兩千家鄉子弟來此,如今已損失近半,再耗下去,豈非全化為鬼?屆時我有何顏面見敦煌父老?閻行答應,若獻城投之,可讓我等西歸。若君是我,該如何選擇?”
李放道:“忠義之心,人皆有之。普通一卒,亦秉氣節。汝號稱愛兵,不過將戰士視為權柄、私物,擔心兵失權亡,汝何曾問過諸戰士之志?
涼州兵犧牲雖大而戰士不潰者,何也?將者秉忠義、以身作則之故。
汝既憂身惜命,反虛言愛護戰士,何其鄙也!
且閻行僅言放過汝等,城破后百姓欲求一死恐不可得矣。汝何其忍哉!”
不欲與之多說,于大眾前數周烈欲挾持自己、獻城降敵之罪,斬之,以孫柔統領該部。
敦煌兵皆服從,雖周烈之親戚兄弟,都拜倒謝罪,力陳未參與周烈之謀。
李放、孫柔一一撫慰,不動其職使。眾人逐漸心安。
張猛在旁觀看,眼眸深處陰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