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午。
松濤客棧。
李長安早早吃了碗牛肉面,搬了張長椅,靠在二樓回廊邊,曬太陽。
昨日里師父塞給他幾兩碎銀,又給他留下三道符箓和裝著阿紫、小白的乾坤袋,便化作一陣青煙,消失在原地。
這般神通術法,他也是第一次見,驚愕片刻待回過神來,卻是再也尋不見老道的蹤跡了。
“也不說去哪兒,去干嘛。一整夜不見人,不知道浪哪兒去了…”李長安叨咕了一句,躺在長椅上,側頭睨著樓底下的大街。
年節剛過,這七八里的大長街,熱鬧非常。
有吆喝買賣的、沿街擺攤的、還有搖撥浪鼓挑擔兒的貨郎…路人不少,多是步行,大半天過去了,也就瞧見倆騎馬的主和三頂轎子。
富戶不常見,江湖客更少。
并不像前世劇集里演的那樣,滿大街縱馬惹禍的二世祖、撞翻人攤子不講理的地痞,別說是等待被英雄救美的小姐姐了,就是稍微年輕點兒的姑娘都不多見。
水鄉之地,小橋、流水、人家,靈動婉轉,美是挺美。
可,說好的秀麗玲瓏、小家碧玉呢?
“唉…”
看著這條缺了‘靈魂’的大街,李長安不由得長嘆一氣。
心心念念想下山,下了。懷里還惴著不少錢,了解了一下物價行情,好吃好喝一個月,綽綽有余。
可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興奮勁兒半天就過去了,街頭街尾晃了一圈,便覺得索然無味。從昨天下午到現在,李長安覺得好像比在山里待著還要無聊。
平日的這個時候,他已經做完了二十四個吐息,正在灶頭燜野菜飯。再過一會兒,就要給丹爐續火,接著是劈柴、挑水,去青泉寺賒米……
“師父…”
“小長安,小長安,你又喊老神仙了,你都喊37次啦。別躺了,我們出去玩兒吧,”
“不去。有什么好玩兒的,一個妹紙都沒有。”李長安抬手揮開在自己眼前像史撲楞蛾子、扇著小翅膀的草靈阿紫。
“去嘛,去嘛…”
“不去,別煩我。再吵,收你進乾坤袋。”
草靈阿紫飛到李長安肩頭上,不敢說話,便只氣鼓鼓地嘟起小嘴使勁沖他耳根吹氣兒。
李長安縮了縮脖子,撣走肩頭惱人的小草靈,調整角度,集中注意力,內視。
靈覺深處,那微微泛著金色柔光的[功德輪],立于構造復雜的完整體輪盤之上,其上某一細小的格子中,顯示著造化功的數值:[218/99999];
而完整體輪盤上,[靈能收集器]的數值,此時仍停留在那晚大蛇遁走之后的數字,406。
這幾天,他仔細‘復盤’下山當天‘掛爺’的種種變化。
盤點數值不規律變動共發生三次,分別是:
第一次,仙人大師伯造訪山中,數值暴漲;
第二次,在公孫府上,嶗觀海擺了符箓陣法除怨,數值也有緩慢上浮;
第三次,蛇妖出現后,數值有較大幅度增漲。
再結合,十六年來,在青泉山中靈能值‘收入’雖少卻極為穩定。而在臨江城這俗世之地,靈能值絲毫不見漲。
綜上,李長安得出初步推測。
只要靠近仙力/妖力強或靈力濃郁的人/妖或地方,數值都會大幅增漲。
這……不就是個神魔版的吸星大法嗎?!
只不過,吸收靈能應該還有個前提條件。他在嶗觀海身上‘觀察’過,發現大塊頭平時沒事兒的時候,一點靈能值都貢獻不了。
所以,‘吸’靈能必須是在對方施展術法之時。如,仙人大師伯訪山居時的顯化之法、嶗觀海擺的除怨法陣。
另外,也不是什么渣渣的靈能都吸。那不入流的耗子精,不就被嫌棄了么。
‘掛爺’口味有點叼,傲驕啊。
對應強者多、弱者少這個特點,這[靈能收集器]顯然有分辨對方修為高低的功能。
這么說來,單對單的情況下,他秒秒鐘就能判斷出自己面對的是青銅,還是王者。
正琢磨著,身后人聲傳來。
“小道兄!”
李長安坐直身,揉了揉被曬得有些發暈的雙眼,這才看到正沖自己揖禮的公孫拓。
公孫拓一身淺靛青色圓領長衫,看上去精神抖擻,頗為俊逸。
“公孫公子啊。”
“多謝小道兄救命之恩!公孫拓特來拜謝!”
說著,憨直富少爺就要拜下身去,李長安立馬站起來一伸手抓著公孫拓的胳膊,將他拎了起來。
“不用不用,我比你還小兩歲,這樣不好受不起的。”
“那就,受公孫拓一禮。”說著,公孫拓認認真真地行了一個躬身大禮。
李長安心說,‘再推阻下去怕是要沒完沒了,算了,隨便吧。’便沒再說話,一臉麻木地干站著。
禮罷,公孫拓又道:“昨日就應當來向小道兄致謝的,只是,家中還有后事要操辦…”
李長安擺了擺手,一副‘我懂,我理解’的表情,道:“家里事要緊。其實,你不用特地來這一趟的。”
“小道兄,”公孫拓面露凄色,深吸一氣道:“其實,拓此來,是有一要事,想請你幫忙。”
‘嗯?!’李長安心底一疑。
昨天嶗觀海沒來客棧找他,擺明公孫家的事情用不上他了。師父說那蛇妖是嶗觀海的沖階機緣,也就是說,于公于私,大塊頭都不會放過那條大蛇。
“公孫公子,那蛇妖有嶗首捕在,你就放寬心吧。”
公孫拓眉頭一擰,面色發冷道:“小道兄,你我都聽到那蛇妖所說。我覺得,真兇恐怕…恐怕并不是它!”
李長安牙痛地吸了口氣。他大概已經猜到公孫拓接下去要說什么了,可是…
這跟他有什么關系呢?他可不想沾惹是非啊!
是想賺錢來著,可也得掂量掂量自個兒的本事。嶗觀海都未必打得過那條藍洼洼的大蛇,就他,塞牙縫都不夠。
“嶗首捕認定是那蛇妖屠我全家,今早,他便與縣府衙門通報了此事,文書編撰這便打算結案了事。
可我心中始終存疑。
小道兄,若你肯佐證我所疑慮之事,說不定嶗首捕愿意細查我家的案子。”
李長安深深看了公孫拓一眼,反問道:“前天晚上你不還認定了蛇妖是真兇嗎?怎么…”
公孫拓急不可待地接話:“是,前天晚上是我少了思量。昨天早晨醒來后,我想了一整天。總覺得那蛇妖所說,未必是假。
你想,它一個妖怪,沒道理殺人不認。還編謊話,說他看到渾身冒黑氣、煉了邪術的兇手。沒這個必要,不是嗎?”
當然,沒這個必要。
李長安心里有數,公孫闔府上下十九人被害,百分之九十九不是那蛇妖干的。
首先,所有死尸身上的傷口,均是利器所致。
而那條大蛇,來去就會用尾巴掃、噴不知道有沒有毒的濃霧、用嘴叨,可能再加上牙咬吧。
總而言之,這個妖怪不會武。
其次,公孫府院中斷肢亂拋、血流成河,不管是不是先毒死再分尸,還是直接劈砍致死,兇手與死者之間必定有過‘親密接觸’。
那么,如果真是大蛇撕咬所致,死尸身上為何沒有沾染更多大蛇自帶的那股奇特腥味呢?
李長安心底琢磨了一下,推脫道:“那你等嶗首捕抓到那條蛇妖后,問問他那天晚上看到的行兇者到底是什么人。不就都清楚了嘛。”
“呵…”公孫拓苦笑著搖了搖頭,“我又何嘗不是這么想的。
嶗首捕調動臨江府司捕監幾十名捕役,河道兩岸搜了一整天,也沒找到大蛇的一絲蹤影。
我剛剛離開縣衙時,聽到幾個捕役說,嶗首捕乃是道法高深的修士。如遇那蛇妖,恐怕不會留活口。”
‘活口是真不一定有活口的。只不過,死哪個還不一定。’李長安暗忖,面上則一臉茫然狀,道:“那你找我也沒用啊,我也幫不上什么。”
嶗觀海要蛇,公孫拓也要蛇。一個想往死里干,一個則是要活的來盤一盤。
李長安呢,對公孫拓的遭遇是發自深心的同情,對大塊頭師侄的道心則表示鼓勵。最多,再喊一句‘加油,努力干,你一定會成功的!’
旁的,就沒有了。最好都別來找他。
天知道那頭大蛇說會再來找他,是嚇唬他,還是認真的。
他又不傻。嶗觀海不主動來找自己就不錯了,自己還送上門去幫他吊蛇,賤不賤?就算給他一百兩…
總之,就算師父說大蛇不是他命定的劫數,奈他不何,他也不想再來第二次了。全因為正面‘剛’過一次的體驗,簡直痛得他懷疑人生。
天知道,大蛇妖對他做了什么?
話說,當時明明看到大蛇張著血盆大口,沖自己撲來,怎么活下來的呢?
當時他只覺得腦袋像炸了似的,整個背如燒如灼,痛得他兩眼昏花,壓根就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要說是嶗觀海救的他和公孫拓,現在想想,可能性極小。
以大塊頭的實力,能與蛇妖戰個旗鼓相當就了不起了。一招克敵,絕無可能。不然的話,他又何必做好赴死的準備呢。
也不對,怎么看都覺得這大塊頭有那么點包藏禍心的趕腳。
嘴上說是說為了沖階,道心堅定,不怕死。可內心是怎么想的,誰知道啊。
人心還隔著肚皮呢,莫說是這能飛天遁地的大修士了。
師父的性情,他是知道的。現在想想,師父這千來年究竟是怎么活過來的?如此單純,跟個老小孩一樣,別人說什么就是什么。
想到這一節,李長安心里就越發篤定一個信念。
千萬,千萬,別跟這兩個與蛇妖糾纏因果機緣的家伙,沾上半分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