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你這小子，從小就這樣子。”劉國慶點了點頭。“只對游戲的玩法感興趣，對其中的角色興致都不高。”
“我也沒有那么薄情吧？”吳能反問道。“而且那已經是小時候的事情了。”
“也對。”劉國慶輕笑一聲，不聲不響地揭過了話題。“嗯，我繼續打網戰去了，你們慢慢玩。”
他撿起手柄來繼續開始對著屏幕上的角色發號施令，吳能則是默默嘆息了一聲，拿過一個小板凳來坐到茶幾對面。
接下來的時光過得飛快，柳依他們在吳能家里喝過了水，一行人就先離開了吳能的家，去圖書館和網吧查閱與“魔法”相關的資料。等到吳能再一次孤身一人回到家里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半了。
吳能有些孤獨地用鑰匙打開了門，出乎他意料的是，劉國慶沒有坐在電競椅上打游戲，而是一個人坐在沙發上，面前晾著一杯水，一邊拿著手機瀏覽網頁，一邊在等待著什么。
“唔，你在等我回來么？”吳能有些詫異地問道。
“算是吧。”劉國慶放下手機，給出了一個有些曖昧的回答。“坐吧，咱們倆一起喝一杯。”
“明明自己滴酒不沾，說得好像要和我一醉方休一樣——”吳能小聲吐了個槽。
劉國慶樂了一聲，用早已準備好的杯子給吳能倒了一杯水，然后放在了茶幾上。
吳能換了一雙拖鞋，然后走到了劉國慶身邊坐了下來。
“你有話想對我說么？”
“嗯，你先喝點水吧。”
“這么神神秘秘的，你以前不是這個風格吧？”
“呵，人總會變的嘛。”
兩個人各自舉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你很久沒給家里打電話了，最近應該過得很不容易吧？”劉國慶試探性地問道。
吳能皺了皺眉，回憶了一下自己最近的生活。
“呃，倒也談不上有多難，無非是工作有些變化罷了，還在我能承受的范圍之內。”
劉國慶“嗯”了一聲，然后輕輕仰起頭，把整個身體都靠在后面的沙發上，讓沙發發出了“吱呀吱呀”的響聲。
“你媽很擔心你，所以讓我過來看看你——好吧，其實我也有點擔心。”
“你這是，走上溫情路線了？”吳能一臉納悶地看著繼父。“你以前從來沒跟我說過這些。”
“我說過的，人嘛，總是會變化的。以前不說，是因為覺得有些話沒必要說出口。”
“現在呢？”
“現在覺得，說出來大家都輕松一些，不用猜來猜去的，多方便。”
“哦，那我就直說吧：我過得挺好的，這段時間沒聯系你們，主要是因為我確實太忙了。等過一段時間我閑下來了，自然就會回家的。”吳能一口氣把自己想說的話一次性說了出口。“所以，沒什么可擔心的，我這里一切都很好。”
“嗯。本來我也是這么覺得的，所以我還一直勸你媽來著。”劉國慶一邊摩挲著手里的水杯，一邊輕聲說道。“但她死活不放心，所以最后還是我來跑了這么一趟。”
“辛苦你跑了這么一趟。”吳能聳了聳肩。
“咱倆有好久沒在一起打游戲了吧？”劉國慶側過頭來看向吳能。
“應該有半年多了吧。”吳能輕嘆了一聲。“你一直不過來，我也一直沒回家。”
“是。去年過年的時候，本來想著和你好好玩幾天，結果時間都拿去，到處拜訪親戚和朋友了。”
“也沒什么。我現在也有了自己的朋友，我們也會一起玩游戲。”吳能忽然沒頭沒腦地說起了朋友的話題。“嗯，我們相處得不錯。”
“那很好。你從小就沒有朋友，你媽當時還擔心你會一直如此。現在事實證明，終究是她想多了。”
“我和老王小時候就很好啊。”吳能有些別扭地反駁道。“那時候我們天天在一起玩。”
“那時候王鈺是你的玩伴。”劉國慶悠悠地說道。“你那時候想要的，只是一個合格的游戲隊友而已，不需要是王鈺，任何一個人都能滿足你的要求。”
“那有什么差別么？”吳能反問道。“朋友之間需要多特殊的關系么？”
“還是需要的。如果是真心的朋友，你們之間一定會有某種特殊的聯系。”
“拜托了，叔，現在結婚都不需要什么‘特殊的聯系’了。”吳能吐槽道。“而且，你真的有資格說我嗎？你不是也一向沒有朋友，只有玩伴的嗎？”
劉國慶笑了一聲。
“說得也沒錯，我也一直沒幾個朋友。嗯，我剛才說的，你就當是我的某種想象或者期望吧。”
兩個人各自喝了口水。然后，吳能打開手機，隨意在群里發了幾條信息，接著再把手機放了下來。
“叔，我倒是也想問你一件事。”
“啊，你說吧。”
“我以前很薄情么？”
劉國慶默默地撓了撓頭發。
“嗯，起碼在打游戲這件事上，你確實很冷淡。我和你打過那么多游戲，你從來不對游戲里的情節和人物動心思的。”
“真直接啊，我還以為你會安慰我一下。”
“反正我說假話也會被你發現，我還有必要虛與委蛇么？”
“說得也是，你一直就不會騙人。”吳能笑著回答道。“那我現在呢，還是那樣子么？”
“這事兒有必要問我么？”劉國慶反問道。“你自己應該很清楚吧？”
“嗯，也是。”吳能點了點頭。“我一直都不太明白，游戲里的事情有什么可認真的，在我看來游戲就是游戲而已。不過，我最近也有些不明白了。”
“最近，嗯，我在打一個游戲，很先進的那種。”
“里面的NPC都很有性格，就是那種文案很豐富，然后又有很多可選對話的那種。”
“可能是因為技術的進步吧，我最近越來越覺得，沒法把那些NPC當成簡單的程序產物了。”
“不得不承認，我有點上頭了。”
“我開始擔心他們的命運，開始為了他們而改變我自己了。”
“這讓我覺得，我有點不像自己了。我原本應該是無所顧忌地在游戲里追求樂趣的，但一路走到現在，我開始為我接觸到的每一個NPC而擔心，這讓我覺得很沉重，好像我心里一下子多出了太多的負擔。”
“這是不是不太好？”
吳能看向劉國慶，后者則是仰著頭回視著他。兩個人的目光交接在一起，其中似乎隱藏了許許多多說不出口的話。
“也沒什么吧。”劉國慶思忖了一會，然后開口回答道。“如果是一款制作精良的游戲，游戲里的那些角色，無論是好人還是壞人，他們都會有自己的性格，有自己的行事邏輯，有自己的過去、現在和未來。你會與他們產生共情，會把他們放在心上，這也沒有什么不好。”
“或者，我換個角度說。現在這么多游戲制作人，有些人追求的是完全模擬現實法則的游戲，有些人則希望能夠以一種現實中不可能發生的、虛擬的邏輯，形成一個嶄新的世界。”
“但無論他們做出什么樣的選擇，他們創造出來的角色，亦或是他們創造的整個世界，都繼承了創作者的某種情緒。”
“而你作為玩家，通過這樣一種間接的溝通，感知到創作者的情緒，在那一刻和創作者行成情緒上的共鳴，這樣不是很好么？”
“你們跨越了時間和空間的阻隔，實現了情緒上的回響，這不是很浪漫的一件事么？雖然我這個年紀，再提及‘浪漫’這個詞，是顯得有些奇怪了。”
吳能將身體也靠在了沙發的靠背上，隨手拿起一個抱枕，默默地思考了一會兒。
劉國慶見他陷入思考，也在一旁安靜地等待著。
“原來如此，創作者在創作過程中，將自己的情緒遺留在了角色的身上么，這倒是我一直沒想過的一點。”吳能眼睛一亮。“或許，這能讓我更接近這款游戲的本質——嗯，有趣。”
“如果對你有啟發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劉國慶伸展了一下手臂，然后重新坐直。“那，要一起打一局游戲么？”
“好啊。”吳能站起身來，從桌子上拿起一支黑色手柄，然后坐到了床上。“來一局‘大亂斗’怎么樣？”
“行啊。”劉國慶坐到了電競椅上，順手把自己的白色手柄拿在了手中。
接下來的時間里，兩個人一起和六個AI打了幾局激烈而又精彩的“大亂斗”游戲。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等到吳能已經忘記他們打了幾盤的時候，劉國慶忽地抬起頭看了一眼掛在墻上的時鐘。
“唔，快十點了，今天就到這里吧。你明天還要早起吧？”
“啊？哦。”
“那我就先走了。”劉國慶站起身，將自己那件有些掉色的西裝外套套在身上，順便戴上了帽子。
“你去哪里？”吳能把游戲手柄放在一邊，有些摸不著頭腦地問道。
“我訂了酒店。你的床不大，我就不跟你擠在一起了。”劉國慶回答道。“順便，你有很多要思考的事情吧？我在這里可能會打亂你的思路。”
他一邊這么說著，一邊輕手輕腳地走出了門。
“那么，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