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余，你好像就小余一個兒子吧？”
顧長衛就這么開啟了話題。
在抵達江陵之前，他一直稱余建國為余工，幾天過去后，他已經開始叫老余了，也讓余建國叫他老顧，而不是顧檢察長。
“我上次在西山火車站，可是聽小余說，他畢業后可是沒打算回湘省，你跟梁老師也舍得？”
他立即又加了這么一句。
他以八卦的口吻，直接把話題扯上了他最為介意的事情上面。
別看顧長衛在西山已勉強算得上是一個身居高位的人，可是在骨子里，他卻是一個家庭觀念很強的人。
正因為這樣，這么多年過去了，他跟田雪筠的感情一直很好，很多事都有商有量的。
也正因為這樣，他并不喜歡讓自己多年來花了大量心血培養起來的女兒遠走天涯，他希望等自己退休時，能過那種幾代同堂、其樂融融的開心日子。
顧曉薇畢竟是女孩，他并不希望她志在天下。
余建國卻不這么想。
按照他多年來所形成的生活習慣，他只需一杯茶、幾張報紙，他就能獨自一人呆上一整天，如果再能在樓下跟老熟人殺上幾盤棋的話，別說余文鋼不在，哪怕梁如意也不在身邊，這樣的重復日子他也能過上好幾個月。
因此，他毫不猶豫地回道：“回不回看他自己吧，孩子大了，有他自己想法的。”
很簡單的一句。
也是封閉式的一句，完全把天給聊死了。
顧長衛嘆了一口氣。
唉，跟悶葫蘆聊天真沒勁！
在過去的幾天里，他嘗試放下架子跟余建國去交流，希望能把關系稍稍拉近一點，可他發現，余建國這人不僅寡言少語，把天給聊死的本事也是一流，每次都是聊不了幾句就讓他無語。
算了，還是找正主聊吧！
顧長衛立即就轉向了余文鋼，順著話題問道：“小余，你畢業后真沒打算回湘省？為什么啊？憑你的本事，在哪里都會發展得很好啊！”
余文鋼忍不住笑了起來。
為什么不回湘省？
這讓他忍不住想起了上次在西山火車站發生的事。
那一次，因為顧長衛的倨傲，他可是放出了“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豪言，以暗諷顧長衛的坐井觀天。
當然，那是氣人之語。
顧長衛為啥會重提這個問題？
余文鋼并沒有急于回答，而是先思考起這一點。
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說，任何人的行為都是有其動機的，像顧長衛這樣的，同一個問題先問老余，再問自己，余文鋼絕不相信他是無心之問。
他立即就聯想到了顧曉薇身上。
上次在西山火車站時，他就已經從顧長衛嘴里套出，對于顧曉薇的未來安排，顧長衛走的是大部分體制內有身份人士的老路，那就是利用自己的人脈，為自家子女安排好未來。
也就是說，如果不出意外，顧曉薇注定是要回湘省的，甚至是西山。
可這跟我有什么關系？
難不成真打算把我當未來女婿發展了？
余文鋼忍不住啞然失笑。
盡管這樣的想法有往自己臉上貼金的嫌疑，但他覺得這種可能性越來越大了。
由不得他不這么想。
別看顧長衛的級別不算低了，比前世的他還要高一點，可是論眼界跟格局，比前世的他差得可不止一星半點。
為啥？
原因就在于顧長衛一直窩在西山那個小地方，眼界被框住了。
在西山那樣的地方，像咱這樣有才華，又有大好前途的青年才俊能有幾個？
很不要臉地給自己臉上貼完金后，余文鋼開始認真考慮如何來回答這個問題。
這個問題其實并不難回答，如果教條一點，余文鋼可以跟顧長衛大談眼界跟格局、機會跟人才、氛圍跟競爭等，但他想回答得藝術一點。
“顧叔，你知道你跟我爸最大的區別嗎？”
余文鋼又開始答非所問。
顧長衛愣了一下。
他有點弄不明白，余文鋼為啥要拿他跟余建國去比。
這有得比嗎？
但他還是好奇地問道：“什么區別？”
“起點的區別。”
余文鋼開始他的解釋。
“別看你跟我爸年紀差不多，都出身于農村，也都是最早的大學生，但起點不一樣，后來的發展也就不一樣，眼界跟格局也就慢慢又了區別。
“我爸這一輩子，基本就框死在農機廠那片小天地了，而你呢，基本上也就框住在西山市了，想再跳出西山的話，難度可能會有點大。”
顧長衛又愣了一下。
他似乎聽明白余文鋼的意思了，問道：“你的意思是說，起點不同，發展的高度也就不同？”
“沒錯，西山之外有星城江陵，星城江陵之外有北上廣深，北上廣深之外還有全世界。
“如果我沒能力的話，回西山或星城，平平安安但渾渾噩噩地過一輩子會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可是我如果有能力的話，那我就必須給自己一個較高的起點，那樣我才會擁有更廣闊的發展空間。
“這就是所謂的人往高處走。”
解釋了一番后，余文鋼又停了下來。
這是一個關于生存和發展的話題，真要扯的話，他可以扯上個半天，可面對顧長衛這樣的，他覺得點到為止就可以了。
顧長衛沉默了下來。
余文鋼的這幾句話，確實對他有一定的啟發，這讓他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年輕的時候。
作為一個出生在五十年代的農村人，他的小時候是很苦的，那個時候的他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通過讀書來改變命運，讓自己跳出農門。
也正因為有著那種強烈的愿望，他才通過自己的努力有了今天。
但也正如余文鋼所說的那樣，作為一個西山人，大學畢業后的他當時沒得選，只能服從分配回了西山，然后在西山過了大半輩子。
如果當時有得選，我會選擇去星城，甚至是首都那種更大城市嗎？
顧長衛忍不住問自己。
毫無疑問，他會的。
事實上，當時的他就渴望去省會星城，可惜沒有門路，才被迫回了西山，然后局限在西山那一偶，慢慢爬到了現在的位置。
我這就滿足了嗎？
我原來的雄心壯志呢？
顧長衛突然發現，如果不是余文鋼剛才的這一番話提醒，他早已忘記，自己也曾是有過展翅高飛的偉大理想的。
更可悲的是，已滿足于現狀的他，竟然還想把女兒也拖回湘省，過那種小富即安的安逸生活。
這樣真的對嗎？
他第一次對自己的想法產生了動搖。
看著若有所思的顧長衛，余文鋼在心里念叨了一句：曉薇同學，我能幫到你的就只有這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