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織來到圖書室。
到了晚上,這一節車廂只留著兩盞光線微暗的照明燈。她拉開一把椅子坐下,把枕頭墊在椅背上,擰開桌上的臺燈,這才轉身去書架上挑書。
這些書對于像尹明藥和雁秋鈴這種大勢力、大家族的人而言只是基礎信息,從小就接觸,但梅織所在的梅家底蘊太淺,人又少,家族里的藏書并不多,不過一間小小的書房而已。不同的家族之間,底蘊也天差地別。一年前她爺爺如果不是為了給家族積攢功勛,也不至于這么大年紀還沖在清繳邪教的第一線,也不至于中了血靈草的毒。
不管怎么說,能多了解一點是一點。梅織從書架上挑出三本關于結印期修行的心得,回到位子上,從口袋里拿出筆,攤開圖書室準備在一旁的草稿紙,一邊讀書一邊寫筆記。
白天列車上便因為人少而很安靜,入了夜,更加安靜了。
仙宮專列平穩迅速地往前行駛,幾乎沒有任何顫動的行駛感。
梅織神情專注又迅速地翻看,時不時記一點筆記,坐久了覺得冷,她把毛毯抖開,披到了肩上。
阮籍山隔著一個車廂遠遠看見梅織看書的身影,有點詫異,再一想到他剛才出來時還趴在床上呼呼大睡的阮修竹,頓時有點手癢,想把他給床上拎起來抽一頓。除了雁秋鈴,列車上的幾個年輕人都差不多大的年紀,怎么就他兒子膽慫還好吃懶做?
他是接到了柳長老的傳音才出來的,柳長老讓他到12號車廂見他。
圖書室是10號車廂,去12號車廂必須經過圖書室。
因為要見柳長老,阮籍山穿上了制式外套,不像下午來找徐靈山時只穿一件白襯衣。
他大步走進圖書室,梅織聽到腳步聲,抬起頭,阮籍山目如寒鐵似的看了她一點,又大步走過,往前面去了。
梅織重新低下頭。
過了一會兒,又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不過這一回的腳步聲明顯鬼鬼祟祟的,生怕人發現似的。
梅織再度抬起頭,疑惑地看去,只見阮修竹躲在兩節車廂之間的門后面,小心翼翼地露出來一個腦袋,不敢出聲,指了指梅織,做口型:我爸呢?
梅織皺眉往另一邊看去,剛才阮籍山經過之后,已經不見了。
“不知道。”梅織搖頭。
阮修竹這才松了口氣,打開門走進來。他其實早就想來找梅織了,但他爸一直跟他待在一起,還監督他冥想修煉,他只能忍耐。剛才他是在裝睡,裝睡也比被他爸強逼修煉好。沒想到他爸忽然穿衣服要出去,阮修竹心思一動,覺得機會來了,偷偷摸摸地穿上衣服去敲梅織的門,結果敲了半天梅織都沒有反應,反而把隔壁的尹明藥敲了出來。
尹明藥看著他,目光不善,臉黑得很,都沒有等他開口就直接說:“她在圖書室。”
所以,阮修竹就找了過來。
他驚訝地走到梅織身邊,問:“你在這看書嗎?”
梅織點頭,問:“你怎么過來了?你爸剛過去。”
“我知道。”阮修竹拉開梅織旁邊的凳子,坐下,一臉郁悶,說:“我就是等他出來了我才敢偷偷溜出來的,他一直逼我修煉,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我感覺我這兩天被折磨得瘦了至少五斤!”
梅織說:“你是需要好好修煉。”
“喂……”阮修竹立即不滿地看著梅織,說:“我當然知道要好好修煉,可我好不容易喘口氣,你就別再學我爸了行不行?”
梅織看著阮修竹的臉,問:“你不回去睡覺?”
“不回去。”阮修竹不滿的表情一收,露出笑臉來,“你一個人在這里看書也挺無聊的,我陪你吧。”
梅織想說她并不覺得無聊,他在這里反而會打擾她。可猶豫了一下,還是沒說出來。
“那你自己去找本書看,我不陪你說話。”
“知道了,知道了。”阮修竹揮揮手,隨便在書架上挑了本書,百無聊賴地翻了一會兒,那些字怎么就進不去他腦子里。
他扭頭看了梅織一眼,梅織完全專注于她面前這本書上,心無旁騖。
阮修竹不禁感嘆,真厲害啊。
李朗讀書的時候也這么認真來著。
突然想到好友李朗,阮修竹一愣,隨即才想起李朗已經死了。他心頭蒙上一層陰影,心情沉了下去。
還說要幫李朗報仇呢。
阮修竹腦海中再度浮現出李朗死亡的慘狀,終于倒逼出了一點專注力,行吧,看書。
……
阮籍山坐在柳長老面前,正襟危坐,雙手規整地放在膝蓋上,目光直視柳長老,連肩線都繃得筆直,跟尺子量出來的一樣。
和他形成巨大反差的柳長老坐在凳子上,卻往后翹了起來,兩條腿架在了桌子上,兩條凳腿翹起懸空,依靠另外兩條保持著微妙的平衡。
這位柳長老形似三角形般的眼睛看了看阮籍山,說:“我還以為你真的不在乎你兒子那條小命呢,搞半天還是請了假跑去接他了。”
語氣有點沖。
阮籍山嚴肅的面孔微微一怔,說:“最近伏妖會的事不是很多,閑著也是閑著。”
“當初看這座山結界這么脆弱,以為危險不大,所以才讓修竹那小子去的吧。”柳長老瞪了阮籍山一眼,“你要是當初稍微收斂一點,也就不至于……算了,要是跟你說得通如煙也就不會回歸元山了。今天晚上凌晨要過山海關,如果妖族他們真的要動手,肯定就是今天晚上過山海關之前,我在這里守著這幾個家伙,門口還有吳修那小子,應該沒什么大礙,不過以防萬一,你今天晚上也在這里守著。”
阮籍山立即點頭:“是!”
“血靈芝,骨蝶,蚩尤石盤……”柳長老目光從一米開外那兩個鐵籠和一個大石盤上面掃過去,最后在那個被蓋著黑色幕布的鐵籠上停留片刻,輕輕笑了笑,“你兒子本事不怎么行,運氣倒是比你好,也比你機靈,知道跟著宋賢那小子走,混了這么一份大功勛。”
阮籍山神情凝重地說:“混功勛不是值得夸獎的事情,他還是得自己變強大才行。”
柳長老頓時瞪了他一眼,罵:“你這么強我怎么沒見你給你兒子掙一個內院的名額回來呢!蘭崇那狗東西還知道用自己的功勛給他女兒換一個內院的名額。進內院意味著什么,不用我再給你強調吧?”
阮籍山不說話了,有些訕訕。
“如煙果然沒有說錯,你就是個榆木腦袋!”柳長老瞪了阮籍山一眼,“還好我閉關之前沒有見過你,否則我一想到你就會走火入魔!”
“……”
“這次回歸元山,你給我老老實實地去找如煙道歉,把她帶回阮家去,不然修竹你是別想帶回去了。”柳長老眼睛一瞪,很不客氣地訓斥道。
如果讓伏妖會的人看見他們殺伐果斷、嚴厲古板的第二小隊隊長竟然被人像訓兒子一樣訓,恐怕會吃驚得比舌頭都咬斷。
他們可是見過阮隊長的父親的,即使是在他父親面前,阮籍山也仍然是那副說一不二的樣子。
可在這位柳長老面前,阮籍山老老實實地聽訓,擺足了晚輩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