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砌墻是最后的收尾,經過這幾日的忙碌,主屋終于修繕好了。
艾小舟也徹底搬了回去。
楚云清坐在門檻上,正剝著糖蒜吃。
艾小舟晚上刷了牙,看到了坐在那的大家伙。
“晚上還吃,當心長蟲牙。”她說道。
楚云清連忙道:“好了,這就去睡。”
艾小舟瞇眼一笑,“是不是今兒個屋里只有自己,睡不著啊?”
“記得洗手啊。”艾小舟哼了聲。
而本要回房的楚云清忽地一頓,轉身朝院門方向看去。
艾小舟微怔,隨即眼神便凝重起來,將手里洗漱的杯子在手邊一放,朝楚云清走來。
她以眼神詢問。
楚云清點點頭。
下一刻,院門外便有人拉動了門環,輕聲叩門。
“這么晚了,會是誰?”艾小舟疑惑道。
“或許,是來賠罪的吧。”楚云清笑了下,然后去開門。
艾小舟先是不解,不過轉念便猜到了,當即嘲諷一笑,端起杯子回屋了。
楚云清開了門,門外是一身華服的楚孝廉。
大晚上的,這家伙還穿著這么正式,而且身上還有淡淡的香料味,許是還沐浴過的。
他猜的沒錯,楚孝廉的確又是去洗過身子,換了身干凈衣服,仔細梳理一遍后才來的。
這是他個人的習慣,只要出宮,總要沐浴一番才行,而且同一件衣服,他幾乎從不穿兩次,尤其之前還在地上滾了幾滾,當然臟。
至于被瑤妃甩袖打臉的那一下,并不重,以楚孝廉的修為,再加上是夜里光暗,這臉上也看不出什么痕跡。
但他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總感覺眼前這楚云清開門后,眼神就一直在自己臉上轉悠,就在自己這左腮上看。
楚孝廉嘴角動了動,下意識伸手去摸臉,不痛,也確定沒有青腫才對。
楚云清輕笑道:“原來是楚督主,不知深夜造訪,有何事?”
楚孝廉趕緊把手拿下來,輕咳一聲,“那個,殿下讓我請你進宮。”
楚云清疑惑道:“難不成督主沒將楚某之前的話,轉告殿下?”
“轉告是轉告了,不過有什么話,還是你親自跟殿下說吧。”說著,楚孝廉就側了側身子,“趕緊走吧?”
楚云清看著他,嗤然一笑,然后把門關上了。
門外,楚孝廉愣了愣,隨即就有些惱怒,好家伙,敢把自己關在門外?
“楚云清,你不覺得自己太過失禮了嗎?”他喊道。
“你說是殿下讓你請我入宮的,可你這態度,是請嗎?”門后,楚云清淡淡道:“哪來的,就回哪吧。”
楚孝廉聽著腳步聲像是要走遠,當即道:“你信不信我把門給你拆了?”
腳步聲一停,隨即折返,他心中一喜,哼,果然對付這些江湖人,就是得來硬的。
門開了,楚云清徑直而出,立于階上。
對面,即便矮了半個身子,楚孝廉依舊昂首挺胸,神情不憚地看著眼前之人。
“你剛才說,要拆我家的門?”楚云清平靜道。
楚孝廉梗了梗脖子,就要開口,然后只看見眼前黑影一閃,還沒反應過來呢,左臉就是一陣劇痛,繼而天旋地轉,整個人就飛了出去。
街上,車夫愣了愣,隨即鞭子一丟,就趕緊朝這邊而來。
楚云清從階上走下。
楚孝廉晃了晃頭,爬起來啐了一口,吐出斷了的牙,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你敢打我?”他脫口而出,可心里卻是一瞬駭然。
他向來自負武功,但方才楚云清出手他別說是躲,更是連看清都沒看清,就被一巴掌扇飛了。
這一刻,楚孝廉忽然想起了此行前,可心跟他說過的話。
楚云清的武功很高。
之前,他對所謂的武功有多高根本不了解,但現在他明白了。
楚云清的武功,真的很高。
此時,楚云清已經走到了他的身前,一旁的車夫也沖了過來。
“別!”楚孝廉連忙擺手止住。
笑話,楚云清連自己都敢打,何況只是一個車夫?
看著眼前面無表情的這人,楚孝廉捂著臉道:“你打了我,就不怕我事后報復嗎?”
“那你會報復嗎?”楚云清問道。
“我!”楚孝廉咬了咬牙,又吐出口血沫。
他當然想要報復,可看到對方這般有恃無恐,說實話,他又不怎么敢了。
不是總領東廠的身份不夠,而是他怕,怕楚云清在瑤妃的心目中更為重要,怕楚云清對自己下殺手。
楚孝廉有時是蠢的單純,可正是這種單純,才會讓他在思考事情的時候看到本質,哪怕是在被揍之后的后知后覺。
所以,他干笑一聲,說道:“楚壯士說笑了,你是殿下要請的客人,我怎么會報復你呢。”
他這話有提點的意思,暗示自己是顧忌瑤妃,也是給自己找了個臺階。
另一方面,也是服軟了。
楚云清便點點頭,“督主深明大義。”
楚孝廉臉色僵了僵,“咱們同姓,說不定三百年前還是一家人呢,客氣了,生分了。”
他這話,可渾然是忘記了之前,自己覺得跟楚云清同姓時的不屑。
楚云清問道:“什么時候走?”
“什么?”楚孝廉先是一愣,接著馬上就反應過來,“這就走,這就走。”
楚云清便轉身回家。
“嘎?”楚孝廉懵了懵,趕緊道:“楚壯士,你這是?”
“跟家里人說一聲,督主稍等片刻。”楚云清進了家門。
這一回他倒是沒關門,只不過楚孝廉當然沒有想進去瞧瞧的意思。
“督主,您這就忍了?”車夫不忿道。
“不忍還能怎么著?”楚孝廉捂著腮。
車夫咬了咬牙,道:“您現在總領東廠,身份尊貴,以后有的是機會弄死他!”
“我都打不過他,東廠里還有能人?”楚孝廉沒好氣道。
“弄不了他,他這不還有家人么。”車夫陰惻惻道。
楚孝廉瞪了他一眼,“胡鬧,我當了東廠督主,就真是那些沒卵蛋的玩意兒了?下作,無恥!”
“是是是。”車夫見他動怒,連連低頭,可不免腹誹的是,大伙都是寺人,你跟我扯什么卵蛋呢?
楚孝廉看著院里光亮,哼了聲,“眼下還不知道這泥腿子跟殿下究竟是什么關系,要只是被招攬來的打手的話,今后還不是要聽本督的差遣?”
“對對對。”車夫趕緊附和。
“可是,他要不是打手呢。”楚孝廉又皺起了眉頭,“要是當貼身近衛,或是做什么隱秘差事的話,本督豈不就失寵了?”
想到這里,他不由想到之前被瑤妃甩的那一袖子,又捂了捂臉。
“督主,還疼呢?”車夫小心道。
楚孝廉下意識點頭,不過隨即便呵斥一聲,“你話忒多!”
車夫一低頭,又回了馬車上了。
楚孝廉揉著臉,杵在那瞎想起來。
“我得跟他入宮一趟。”
堂里,艾小舟在燈下縫衣服,楚云清走近說道。
“你還是答應他了?”艾小舟抬頭看他,眼睛里的情緒有些復雜。
楚云清悶悶點頭。
“行吧,隨你。”艾小舟說道:“不論你做什么樣的決定,我都會支持你。”
“小舟,我...”
“好啦。”艾小舟起身,將桌上剛才縫的大氅給他披上。
“在朝廷、官場,甭管是當差還是做事,都不是那么容易的,尤其對方還是個女人。”艾小舟踮起腳,給楚云清仔細整了整衣領,“你收好自己的脾氣,凡事別魯莽,若是不順心,回來便是。”
她笑道:“就算我家家道中落了,但養你還是綽綽有余了。”
這一瞬間,楚云清幾乎要打消入宮的念頭,干脆就一直待在艾小舟的身邊。
可他很快就清醒過來。這是艾小舟的好意,對所喜歡的男人的心意,自己可以心領,但作為男人,卻非得要有擔當不可。
“我知道。”楚云清抬手摸了摸艾小舟的頭,“我不會讓你擔心的。”
艾小舟眼神低了低,“還有,宮里漂亮的宮女可有不少,再就是后宮也少不了齷齪,你是接受了瑤妃的邀請,自己凡事多留心。”
“放心吧。”楚云清笑道:“面對你都能坐懷不亂,我意志堅定的很。”
艾小舟臉色一紅,隨即擰了他一把,“你說什么胡話呢。”
“我心里只有你。”楚云清說道。
艾小舟怔了怔,嘴唇數張,卻一下說不出話來。
這家伙,終于說出口了嘛,她這一刻竟是有些哽咽。
楚云清將她輕輕抱了抱,然后松開,深吸口氣,轉身便走。
艾小舟看著他的背影,下意識追出門去,“我等你回來!”
楚云清身子頓了頓,隨即朝后揮手,出了院子。
將院門仔細關好,楚云清緊了緊身上的大氅,上了馬車。
楚孝廉跟在后邊也鉆進了馬車里,鼻子嗅了嗅,問道:“尊夫人這是用了什么香料,真好聞。”
說的,自然是這氅衣上的香氣。
楚云清知道這是艾小舟自己調制的香料,當下隨口道:“皂角之類的吧。”
“是嘛,聞著倒是不像。”楚孝廉下意識道。
他是個喜歡香料的人,楚云清已經發現了。
這馬車里頭,香氣有些沖鼻子,不過唯一一點好處就是,夠寬敞,夠干凈。
楚云清掀了掀窗簾,人靠在那里吹風。
“你跟殿下,是怎么認識的?”楚孝廉忍不住問道。
他還是心里好奇,在一開始的時候,瑤妃讓他去清風茶館接人,只簡單說了說楚云清的事情。
但楚孝廉馬上就對要見的人進行了調查。
楚云清,太淵州人士,淵行幫的幫主,性格魯莽,很符合外家高手的形象。
生平、性格、住在哪,他都有了調查。
但唯一調查不出來的,就是這么個泥腿子,怎么會跟瑤妃攀上關系。唯一的可能,就是前不久瑤妃外出那一次,去感云寺祈福,難道就是那時候認識的?
只不過楚孝廉素來清楚瑤妃的性子,對方不說,他就不能去問,也不敢多問。至于杏兒,更是半個字都不會透露。
所以,楚孝廉這好奇已經按捺了太久了,這回雖然是挨了一巴掌,不過勉強也算是請動了楚云清,跟他的關系也和緩過來了,這才試探著想要問問。
“機緣巧合。”楚云清說道。
既然瑤妃沒跟楚孝廉說明,那他自然也不會解釋,說多了話有時很不好。
楚孝廉無奈道:“就一點也不能透露嗎?”
“等見了殿下,你自己去問。”
“我這不是不敢嘛。”楚孝廉苦笑道。
“噢。”楚云清應了聲,不再開口。
楚孝廉有些生氣,還從來沒有人敢這么無視他的。
但楚云清就靠在車廂上,對他連理也不理,楚孝廉便沒什么辦法。
打是打不過的,他很明白,至于仗勢欺人,好像對方也根本不吃這一套。
楚孝廉索性將小毯子一蓋,閉目養神起來。
愛咋咋,不管了。
馬車在宮門前停下,車夫趕著去了馬房。
楚孝廉左右看了看,手里捏著手帕,裝作不經意地扶在臉龐,卻是怕讓人瞧見臉上的紅腫。
楚云清看了眼,不免搖頭,要不是這家伙跟自己舞舞喧喧的,也不會挨這么一下。
只不過瞧著楚孝廉的背影,那些禁軍卻忍不住搖頭偷笑,因為楚孝廉這拿著手帕扶著腮走路的樣子,就像是女人般忸怩。
可偏偏,這家伙身材還頗壯,如此倒顯得很是滑稽。
但現在都知道這從前月宮里的楚常侍,暫時頂了周敬的位子,總領東廠事務,所以哪怕覺得好笑,也不敢表現出來。奇奇小說全網
楚孝廉武功不錯,對此當然能察覺得到,可他強忍著不去計較,只是加快了腳步。
因為越計較,越會讓人覺得自己在意,就容易生出麻煩。
他可是大度的人。
楚云清神情中看不到絲毫異樣,安安靜靜地跟在這位督主身后。
皇宮,他的確是來過幾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