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蘇鶴葵就發現自己身邊眾人臉上現出迷茫的神色,一語不發地散開,各自回到了自己應該待的地方。商販回到各自的攤位開始叫賣,語調毫無起伏,如同一潭死水般毫無起伏波瀾。游人回到客棧,目不錯珠地略過不停擦著桌子的小二。居民回到自家的屋子,女人灑掃房舍,男人挑食喂豬。所有的一切就像是在重復往日的動作,毫無變化,毫無生氣。
蘇鶴葵不顧大雨,直接飛奔進引霖街當中,沒過多久,視線穿過了滂沱的大雨,看見李無為正站在街中,渾身衣衫盡濕,在他面前倒著的那具尸體身下不斷滲出鮮血,血水夾著雨水慢慢擴散、稀釋……
她撲進李無為懷中,緊緊抱住了他。李無為渾身一顫,只覺自己渾身上下無比僵硬,一時間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最終他還是伸手摟住了蘇鶴葵的腰肢,另一只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長發,低聲安慰道:“好了好了,我不是和你說了嗎?這世上沒有人能勝過我的。”月白真氣升騰,烘干了二人的衣裳。
兩人就這么站在雨中,漫天雨滴下落,遍地水花飛濺,唯獨他們身邊一片安寧。
過了良久,蘇鶴葵仍環抱著李無為,悶聲道:“幫這玉蟾翁布陣之人已經被我抓住了,城防軍當中雖然有他們留下的暗子,但并不知曉他們所做的勾當,只是奉命行事罷了。宵暉衛是干凈的,我們可以信任他們。至于那幕后主使的身份,被人從他記憶當中強行刪去了。”
李無為側著頭出神地看著街旁的緊閉大門的店鋪,敷衍著隨口應是。
蘇鶴葵氣鼓鼓地松開了抱著他的雙手,扭身準備回到縣衙當中,帶上浦權去尋駐守吳城的宵暉衛。
李無為又瞥了眼地上玉蟾翁的尸首,緊趕兩步到了蘇鶴葵身旁才又放緩腳步。因為劍意相護,兩人周身才風雨不侵。若是讓她再走遠些,又要被雨打濕。
這才是烏家拳意的真面目,照夜明那種簡單粗暴的運用方法無異于買櫝還珠,但是出奇地適合他。而李無為在徹底明悟了這份真意之后,心中出現了更深的疑惑,就是為什么烏元武會那么輕易地就死在照夜明手上。
雖然他對自己的根骨和悟性有著足夠的自信,但他更加確信被尊為南拳圣的烏元武不可能在烏家拳意的運用和領悟上亞于自己。
能在江湖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和傳說的,誰還不是個天才呢?
即便他身上有著多年積累下的暗傷,也不可能就這么輕易地死在連自己的拳意都沒有悟出,靠著并不圓滿的烏家拳意對敵的照夜明手上,一定還有別的隱情。
他走在邊上,幾度打算開口,但最終還是放棄了。這些都只不過是自己的猜測罷了,即便說出來,除了讓蘇鶴葵心中徒增煩惱之外毫無用處。
“不過等到有機會的時候,還是去一次烏家武館吧。”少年心中如此想道,等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的手又被蘇鶴葵悄悄牽起。無奈地扭頭看去卻正迎上蘇鶴葵的笑顏,在那一刻李無為忽然明白了所謂一笑傾城的樣子。
兩人就這么牽著手回到了衙門前,一路上的人群也逐漸恢復了正常的氛圍,人們的互動不再僵硬,商販們的叫賣也生動了許多。
此時衙門大門敞開,里面正亂作一團,縣令無故失蹤可不是什么小事,更何況在這衙門內院的柴房里還多了個昏迷中的大活人。
李無為和蘇鶴葵干脆直接走了進去,一旁的捕快見狀正打算上前阻攔,卻被李無為隨手扔出了一個令牌攔下。
他害怕是什么暗器,連退幾步避開了這令牌,等這令牌摔在了地上,打眼一瞧,這才發覺這令牌上雕著一只彩羽飛雀,每根羽毛都無比清晰歷歷可數,正是宵暉衛的輝鳥令。
這捕快趕緊三步并作兩步上前撿起這令牌,抬頭看見李無為似笑非笑的樣子,一開口聲音都打顫了:“小的有眼無珠,不知道二位是宵暉衛的貴客,不知兩位有什么吩咐?”
李無為剛剛只是見他這番動作實在是有些滑稽,憋著笑而已。現在看他這么緊張,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還請這位老哥跑一趟宵暉衛,把吳城的宵暉衛統領叫來。”
這捕快聽了這話,應了一聲便跑著出了大門,李無為與蘇鶴葵接著往衙門內院走,里面仆從丫鬟都急瘋了,四處找不到自家老爺的身影。
蘇鶴葵干脆施了個幻術,讓這群人權且安定下來,浦權也已經被從柴房中帶了出來,正躺在庭院當中的地上。
若是兩人再晚到一步,這院里的眾人就打算直接潑水扇巴掌弄醒浦權了,他們正處在慌亂當中,都覺得是浦權綁架了縣令朱亨,完全不顧這想法是否合理。
吳城的宵暉衛統領在陣法消散后是最早恢復的幾人之一,見到眼下亂象,正摸不著頭腦。沒過多久,就聽見李無為派來的捕快拿著輝鳥令求見,趕忙帶上十余名麒麟衛來到衙門當中。
兩人把整件事的起末悉數告知后,統領先派人去了引霖街上,趁著縣令的尸體還未引起什么大的騷動,趕緊把尸體收殮起來。之后又讓人把浦權收押起來,過不了多久還得把他移交到徐州府去,畢竟這可是危及一城安危的要犯。
蘇鶴葵心中覺得這樣也好,畢竟宵暉衛當中臥虎藏龍,自己沒法查明這幕后主使,興許宵暉衛能做得到。
雖然兩人身懷麒麟衛所贈的輝鳥令,口中所述足以解釋這城中亂象,不似作偽。可一城縣令之死畢竟不是小事,兩人還得再留一晚,等宵暉衛從浦權嘴中撬出更多的信息,向徐州府確認過兩人身份之后才好放人離開。
至于今晚的住處,那自然是由宵暉衛負責解決,這也是為了防備兩人。如果遇見的是招搖撞騙的歹人,也好掌握行蹤。
不過這宵暉衛統領見兩人處事談吐之間,自生俠義之氣,心中知曉他們絕非奸惡之徒,如此年紀便可拿到輝鳥令更是前途不可限量,有心巴結之下,三人也是相談甚歡。
兩人也從這名統領的口中得知了更多關于這朱亨的事跡,直到今日之前,這城中一直無人知曉他身懷武藝。十五年前,朝廷一紙調令,便把他調到了這吳城當上了縣令。
可是他并無功名在身,出身也是不明,如同天上憑空掉下來的一個人物一般。在一開始,這位統領也曾私自調查過他,只是毫無所獲。
李無為和蘇鶴葵聽到這里時,相互對視一眼,心中對這幕后之人更多了幾分猜測。
到了后來,這朱亨斷案公正嚴明,平日里也愛民如子,前些年旱災更是冒死開倉放糧。吳城的百姓提起他無不是交口稱贊,甚至有人在家里給他立起了長生牌位。宵暉衛也就不再調查這位名副其實的青天大老爺,卻不成想會出現這檔子事兒。
這朱亨并無家眷,平日里也只住在衙門內院,并無私人的宅邸。曾經有不少豪商巨賈給他送上美妾金銀,卻都被他如數奉還,分文不取。
李無為和蘇鶴葵聽到這些之后也頗有些愕然,誰能想到一個想要以陣法將整座城中百姓化為自己食糧的瘋子,居然會是一個全天下屈指可數的清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