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宜安和張溪一路乘車疾馳到放燈河畔。
一下馬車,便看見扮作富家小姐的壽陽公主正站在拱橋上賞燈,申小姐等幾人正陪在一旁說笑,并未察覺到她們的到來。
雖然遠遠地并看不清楚形容,但是也能猜到好不容易出宮的壽陽公主此時是何等的歡悅。
黃宜安見狀,眉眼溫柔。
做皇后唯一的好處,便是能再與壽陽公主、李太后這些舊人常伴相見了吧。
“走吧。”張溪笑道,伸手牽住了黃宜安。
黃宜安報以一笑。
兩人便攜手,齊步上了拱橋。
一步,兩步……
眼前的橋面越來越低,隔岸的景致便漸漸顯露出來。
一個身材頎長、風姿俊朗的少年,執扇含笑,緩步從對面登階行來,在黃宜安錯愕的眼神中,于橋頂佇立凝睇,目似朗星,笑若清風。
張溪亦驚得停下了腳步。
皇帝竟然也來了!
目光不由地瞥向一旁的黃宜安,心中酸澀不已。
看來,壽陽公主今日的邀約,并不簡單。
申小姐等人也發現了祁鈺的到來。
眾人慌忙屈膝問安。
“臣女參見……”
黃宜安怔怔地隨之屈膝,卻在行禮至一半時,被一聲和煦中帶著點嘶啞的聲音止住:“微服在外,諸位不必行此大禮。”
眾女聞言,立刻收住參拜的話,起身垂首侍立。
黃宜安亦略略回神,后退一步,同樣垂首侍立。
壽陽公主沖祁鈺眨了眨眼睛,轉頭向申小姐和張溪等人笑道:“我想去買蓮燈來放,你們可有好的推薦處嗎?”
申小姐等人會意,立刻便笑應道:“橋下不遠處有個婦人擺攤賣河燈,攤上的蓮燈做得還算精致,公主可去一觀。”
壽陽公主一臉喜色,歡躍道:“真的?那我們這就過去!”
眾女便都笑應了,簇擁著壽陽公主下了拱橋。
張溪雖然不愿意,卻也不得不隨行而去,心中不免郁郁寡歡。
曾經她也同壽陽公主一樣,幫著瀾弟追求安妹妹來著……
黃宜安見眾人都隨壽陽公主走了,自然也不樂意獨個留下來面對皇帝。
然而皇帝還一臉和煦地擋在前面,她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服侍的宮人不知道什么時候都退了下去,橋上唯有祁鈺和黃宜安兩人,默然而立。
就連橋下的侍衛,也都悄悄地隱去了,伏在暗處守衛。
明月清風之下,拱橋上唯有一對少年男女相對而立,橋下是璀璨迷蒙的河燈,隨波泛向天際。
祁鈺含笑不語,靜靜地打量著對面那個安靜溫婉的少女。
和上次在英國公府一樣,她依舊梳著垂鬟分肖髻,髻上也仍舊簪了一支嵌寶的珠釵,映襯著同樣的銀灰色披風,既明亮又不張揚。一縷烏發從右肩垂落而下,被夜晚的清風勾住,揚起幾根青絲……
明明一切都和上次一樣,可祁鈺卻又分明覺得完全不一樣了。
是滿月的光太過皎潔醉人?
還是此時的她,即將成為他的妻子?
時間一點一滴地逝去。
兩個人都靜默不語地站著,似乎在比誰更能夠沉得住氣。
若是往常,祁鈺定然早就生氣了,可是不知為何,今夜他竟然覺得,就這么一直在明月清風下站著也很不錯。
只要對面的那個人是她。
這種感覺來得十分莫名而強烈,然而仔細想想,卻又并非無跡可尋。
疊翠軒下,那個倔強不屈、毫不退讓的小姑娘是她;陶然居中,那個天真爛漫、言笑盈盈的小姑娘是她;五丈風后院,那個言語謙遜卻又暗藏機鋒的小姑娘是她;演武場上,那個謙遜退讓、溫婉和靜的少女也是她……
而如今,她正在明月的清輝與河燈的璀璨之間,俏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即將成為自己相伴一生的妻子。
這,很好!
祁鈺眸光深深,唇角微揚,用他自己都沒有想到的溫柔的聲音說道:“你要去放河燈嗎?或者,我們去燈市觀燈、猜燈謎?”
少年人特有的喑啞的音色,讓這溫柔多了一分低沉與深情,如清風明月、璀璨燈河一般撩人。
黃宜安愕然抬頭,正撞進祁鈺那似有萬千星辰倒影其間的眸光里。
恍然間,眼前的人同前世那個在她不小心打翻墨汁濺污奏章正惶惑不安時,拿手輕輕地揉了揉她的發心,含笑無奈道一句“小冒失鬼”,然后和她一起動手收拾滿桌狼藉,謄寫了一整夜奏章的少年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黃宜安有片刻的失神。
祁鈺見狀心中歡喜,但又很快意識到了不對勁。
她在看他,卻又不像是在看他……
這讓他疑惑,也讓他不開心,又夾雜著煩躁等莫名的情緒。
生平第一次,祁鈺遇到情緒復雜莫名到難以厘清的窘境。
黃宜安敏銳地發現祁鈺情緒的變化,瞬間從往事中回過神來,微微垂首,又恢復了先前溫馴謙恭的姿態,恭聲應道:“聽憑陛下安排。”
千篇一律的溫馴謙恭讓祁鈺有些失望。
然而大約是此時月光皎潔、河燈璀璨,實在是太過醉人,得到回應的他依舊心中歡喜。
“那,不如先去放河燈吧。”祁鈺含笑道。
帶著商量的溫和的語氣,并沒有黃宜安記憶深處的冷漠與專制。
這讓黃宜安微微松了一口氣,下意識地言行舉止都自在了許多。
祁鈺看在眼里,心中歡悅更甚。
他想明白了,自己要的是一個心意相通、白首偕老的妻子,而不僅僅是一個溫馴賢良的皇后。
兩人便一前一后下了拱橋,來到橋邊不遠處支起的河燈攤子前。
賣河燈的是對中年夫婦,見二人衣著不俗,連忙滿臉堆笑,熱情接待。
支起的攤子上擺著各式各樣的蓮燈,有單瓣的,也有重瓣的,多是朱、粉二色,亦間有橙黃、淡綠等色。
黃宜安無心放蓮燈,便隨手選了近前一只單瓣朱色蓮燈。
祁鈺看了她一眼,挑了一只一模一樣的,并給了攤主夫婦一塊碎銀子,指著攤上的筆墨笑道:“借筆墨一用。”
兩只蓮燈不過幾文錢,筆墨也費不上許多,攤主夫婦意外得了一塊碎銀子的打賞,高興得嘴巴都合不攏了,連忙將筆墨遞上,滿臉堆笑道:“公子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