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李太后以身體有恙為由,免了祁鈺和黃宜安的晨昏定省,以此表達自己的不滿,使得祁鈺心中十分委屈不快,當天便直接回了坤寧宮。
可是黃宜安的一番話,又漸漸地撫慰了他,讓他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錯了——不管怎么樣,作為兒子,他都不該脫口質問李太后的品行。
因此第二天,祁鈺便以侍疾為由,特地提前一刻鐘和黃宜安去慈寧宮給李太后請安,以表歉然與和好之意。
李太后氣還沒有消,自然是避而不見,繼續以鳳體有恙、不克接見為由,讓慶嬤嬤出面打發了二人。
慶嬤嬤也算是看著祁鈺長大的,見這母子倆鬧成了這個樣子,少不得從中說合。
“陛下,請容奴婢說幾句僭越的話。”到了僻靜處,慶嬤嬤恭謹懇求道,說著便欲行大禮。
祁鈺連忙伸手托住了她,溫和地笑道:“嬤嬤有話盡管直說,不必如此多禮。”
對于把他從小照養長大的慶嬤嬤,祁鈺十分尊重。
“多謝陛下。”慶嬤嬤屈膝行禮,懇切低語道,“奴婢不知昨日陛下和太后娘娘都說了些什么,自從陛下離開后,太后娘娘便暗自垂淚了許久。
“先帝尚未即位時,奴婢便在太后娘娘跟前伺候,如今已是匆匆二十余載,奴婢還從來都沒有見過太后娘娘這般傷心。即便是當初被奸人設計,被先帝冷落,太后娘娘都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奴婢也不知孰對孰錯,不過,母子之情血濃于水,哪里有隔夜的仇呢?陛下和皇后娘娘今日來探望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娘娘十分開心,只是這面子上一時抹不開,所以才沒有接見陛下和皇后娘娘。
“因此奴婢懇請陛下和皇后娘娘體諒太后娘娘作為母親,在孩子們面前要面子,往后多來幾次,給太后娘娘一個臺階下,母子和好如初也不過是眨眼間的事情。”
“這件事情本沒有奴婢置喙的余地,然而奴婢伺候太后娘娘和陛下多年,眼見著主子不快,這心里頭就比自己受了罪還要難過……”
慶嬤嬤說著,長嘆一聲,眼睛也濕潤了起來。
一番話說得祁鈺愈發愧疚不安了。
也怪他,心中一直對李太后的嚴加管束不滿,近日又惱上了張圭奪權,所以才會在李太后反對他利用張圭離京之機,提拔吏部尚書張翰進入內閣以分奪張圭的權力時,一時口不擇言,竟然拿他往日里痛恨不已的流言蜚語,來刺傷生養并一路輔佐他走過來的李太后。
黃宜安連忙遞了方
帕子給慶嬤嬤,柔聲道:“嬤嬤真心對待母后和陛下,陛下心中明白著呢。即便是嬤嬤不說,陛下也不忍心母后為此難過,所以才會在母后免了我們的晨昏定省之后,還特地同我一起來慈寧宮侍疾。
“還要煩請嬤嬤將陛下的心意告知母后,也好讓母后早日快慰。”
慶嬤嬤連連點頭應下,不著痕跡地朝黃宜安遞了個眼色。
于是在師生二人的共同努力之下,沒過兩天,李太后和祁鈺母子兩個便和好了。
至于這“和好”是否能夠“如初”,就不是她們所能決定的了。
這兩個人一個是皇帝,一個輔政的太后,若真是徹底鬧掰了,后果可不容設想。
這是前事。
且說李太后聽說祁鈺和黃宜安來給她請安,便暫且按下詢問馮永亭近日如此殷勤異常的原由,笑呵呵地接見了二人。
黃宜安還帶了自己做的小酥餅等李太后愛吃的點心,一面親手奉上李太后面前,一面笑道:“今日這點心可不尋常,母后且嘗一嘗有什么不同?”
李太后樂呵呵地笑道:“還跟哀家賣關子,哀家倒要嘗一嘗,你這點心里究竟有什么玄機!”
說罷,拿帕子包了一塊小酥餅,放到唇邊輕輕咬了一口。
入口皮兒酥脆鮮香,內里餡料甜而不膩,細細一品,與之前的小酥餅口味略有差異。
李太后細細咂摸了片刻,不解道:“今兒這餡料有些不同,這新添的一味似乎十分熟悉,卻又一時想不起來,讓哀家好好地想一想,這究竟是什么味道……”
一旁的馮永亭見了,仔細地嗅著空氣中漂浮的小酥餅的香氣,努力地回想,突然福至心靈,驚呼道:‘似乎是潛邸時太后娘娘窗下的那蓬墨菊的甘苦之味!’
李太后用心一品,果然如此,頓時雙眼一亮,贊道:“果真如此!甘中帶苦、苦中微甘,正是那蓬墨菊的味道!”
先帝未曾登基時,她不過是裕王府的一名小小的侍妾,直到生了祁鈺,才母憑子貴晉了位份,當時還是裕王的先帝為了獎賞她,特地送了她一盆品相極佳的墨菊。
那是她恩寵和身份的象征,所以她命慶嬤嬤將墨菊移到窗下,每日悉心照料。不過一年,那墨菊便由一盆發作一蓬,蔓延了整個窗下,郁郁蔥蔥、生機勃勃。
每逢花期,她要剪下花朵,洗凈晾干,用來制作菊花茶飲,一來提醒自己恩寵來之不易,二來也送給先帝以表深謝之情。數年下來,李太后對那蓬墨菊的味道十分熟悉。
后來先帝倉促登基,沒幾年又意外離世,她忙著給自己和兒女們謀前程,哪里還有精力和心思去打理那蓬墨菊,便由著它在裕王府自生自滅了。
再后來,便漸漸地把它給忘了……
沒有想到,今日她竟還能嘗到這墨菊的甘苦之味!
李太后念及往事,不生唏噓感慨。
馮永亭見狀,正要同李太后一起憶苦思甜,卻被黃宜安搶了先。
“這都是陛下的孝心。”黃宜安笑道,“得知墨菊正近花期,陛下便日日派人去裕王府查看。昨日聽聞第一朵墨菊花開了,陛下便親自去摘取了最頂端、最柔嫩的花朵下來,洗凈晾干,拌入餡料,就是想讓母后嘗一嘗舊時最愛的味道!”
李太后聞言,心中十分感動,連忙向祁鈺笑道:“陛下有心了,哀家很高興!”
說話間,明亮的雙目微微泛起了一層潮意。
三五第一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