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線夕陽中午隱沒到了云層之下,半天的云彩都被浸染成了金黃橘紅的絢麗。
黃宜安站在坤寧宮殿階上,看著琉璃瓦在漫天的晚霞中發出璀璨的光芒,不由地抬手遮了遮眼睛,回頭問阿梅:“小廚房的晚膳已經備上了嗎?”
阿梅笑著回道:“娘娘放心,都照著您的安排準備著呢。”
帝后大婚已近四月,小廚房里的廚娘也學會了祁鈺愛吃的那幾道膳食,今天首次嘗試按照黃宜安的食譜自己做。
黃宜安想得明白,做什么事情都要有個度,現在新婚一切都很新鮮還好說,若是時間長了,她還一直埋首在小廚房的話,成了煮飯婆倒還不算什么,只怕祁鈺會漸漸地將她親自下廚調羹湯的體貼與柔情,當成理所當然、司空見慣。
練了大半輩子的手藝,若是因此而蒙塵無用,豈不是太虧了。
等到晚霞轉淡,黃宜安收回目光,吩咐阿梅:“陛下也該在來的路上了,你去給我重新梳個妝,要在家時那樣的。”
阿梅以為黃宜安是要作民間裝束,以給祁鈺眼前一亮的感覺,好增進夫妻情qu,遂笑著應了。
等回到寢殿,阿梅少不得使勁渾身解數,給黃宜安梳了樸素淡雅、纖弱可愛的妝容,又換上了家常的裙衫。
黃宜安妝罷起身時,阿梅忍不住雙眼一亮,感嘆道:“娘娘這么一妝扮,倒與在家時無甚分別,奴婢恍惚間還以為又回到您與陛下大婚之前呢!”
頓了頓,又悄聲道:“奴婢總覺得比起皇后妝面的華貴雍容,娘娘更適合這清淡素雅的妝容呢……”
說罷,又連連擺手急眼辯解道:“娘娘,奴婢可無半點不敬的意思!奴婢是說,是說……哎呀,奴婢也不知道該怎么說了!”
黃宜安看著急得話都說不利索的阿梅,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拉著她的手道:“好好好,我知道你沒有不敬的意思,并不是說我擔不起皇后的雍容華貴,只是覺得我更適合在家時的妝扮而已。”
黃宜安一邊說,阿梅一邊不住地點頭附和,口中還不斷地重復道:“對對對……”
就跟啄米的小雞似的。
把黃宜安笑得合不攏嘴。
阿梅見黃宜安并沒有因此而生氣,還寬慰她,心底一松,也禁不住笑了起來,羞窘得直撓頭。
好不容易笑聲暫歇,黃宜安嘆道:“其實,我也覺得自己更適合也更喜歡在家時的妝扮呢。”
精致而不刻意,隨意而不隨便,全憑著自己的心意將日子過得有滋有味、淡靜從容。
所以端了近四個月皇后的架子之后,黃宜安決定從今天起,趁著李太后的威脅,至少在祁鈺面前嘗試著做回自己,按照自己的喜好來過日子,而不僅僅是扮成別人期待的樣子,或是為了更好的生活而矯揉造作的做派。
按照前世的經驗,她想要壽終正寢還得等上四十四年,不,有了前世的經驗,今生她或許會活得更久遠一些,要是這么一直“裝”下去,別人沒有吐,她自己倒是先累死了。
上輩子不得已被皇后端莊賢良、大度雍容的枷鎖套了一輩子,今生她想努力做回自己,也不枉多活了這一世。
黃宜安妝扮畢,便如往日在家時一般,斜靠在窗前看書。
不過,書卻不是閑書,而是各類史論。
皇后,可不僅僅是皇帝的妻子而已。
她想要陪著祁鈺走得更遠,得到祁鈺更多的尊重,單靠著廚藝女紅之類的可不行。
前世鄭氏之所以會在九嬪當中脫穎而出,靠的不就是一手娟秀的簪花小楷和吟詩作對嗎?
黃宜安今生準備搶了鄭氏寵妃的活兒,效仿孝宗皇帝的張皇后與祁鈺一生一世一雙人不假,卻不甘愿僅僅做一個等待祁鈺恩寵的皇后。
她這一輩子,總不能只圍著祁鈺轉悠。
一開始黃宜安還不時地抬頭看看窗外的天色,看祁鈺有無回來,但是漸漸地她看得入了迷,便一心沉浸在書中,連晚霞散去、天色轉暗都沒有發覺。
直到阿梅進來掌燈,弄出來的聲響才將她從書中驚醒。
看著外面黑沉沉的天色,黃宜安合書皺眉問道:“陛下還沒有回來嗎?”
阿梅將燈芯挑了挑,燈光頓時更加明亮了,照得黃宜安手中書冊上的字分明——漢書。
“沒有呢。”阿梅回道,“不過,天黑之前,奴婢已經派人去御書房問過了,說是娘娘的意思,問陛下什么時候回來用晚膳。”
黃宜安贊賞地看了阿梅一眼。
祁鈺是她的夫君,也是皇帝,習慣于掌控,或者說是想要掌控一切,她得讓他感受到,她隨時隨地都把他放在第一位才行。
阿梅笑著受了黃宜安的贊賞,不待黃宜安問,便接著答道:“陛下說今晚不回來用膳了,讓把膳食送到御書房去,說是等他處理完政務,再回坤寧宮歇宿。奴婢方才已經命人將晚膳送了過去。”
說罷,又笑問黃宜安:“娘娘現在要用晚膳嗎?還是奴婢先給您盛一盞冰糖雪梨羹來,去去秋燥?”
黃宜安笑道:“不用。既然陛下在御書房用膳,那咱們便直接擺飯吧,你陪我一起吃。”
就跟在黃家時一樣。
阿梅笑著應了。
黃宜安一面起身整衣,一面隨口問道:“對了,陛下何事忙到這么晚?竟然連晚膳都顧不上回來吃了。”
阿梅回道:“奴婢派人去傳話時,沒有料到陛下會不回來用晚膳,因此也沒有多問。”
畢竟,帝后大婚后不足一月,祁鈺便直接搬到了坤寧宮,日日與黃宜安同宿同食,形影不離的,坤寧宮上下早就習慣了。
“不過,說是內閣的張維大人也在御書房。想來,陛下是要有事要與之商討呢。”阿梅不在意地說道。
黃宜安整衣的動作一頓。
張維?
祁鈺同他可一向沒有政務之外的私交,更不曾對他特別器重,為何會在這個節骨眼上,留張維在御書房用晚膳,同其交談至今?
張維,那可是高珙放在張圭身邊的細作,而且是前世成功清算張圭、替高珙報仇雪恨的細作!
祁鈺留他,真的僅僅是商量政務而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