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鶯兒見張瀾一副窘迫的樣子,反倒沒了先前的忸怩羞窘,落落大方地施禮道:“不管怎么說,我全家都要感謝將軍的活命之恩。此事不論成與不成,我們都會銘記將軍的大恩大德,做牛做馬、甘為驅馳!”
張瀾訝然看向柳鶯兒。
在他的眼里,柳鶯兒一向是可憐的、柔弱的、溫馴的,可此時的柳鶯兒卻顯得大方明爽,沒有了朝不保夕的俘虜的凄苦惶惑。
或許是因為他已經上奏求情的緣故吧。
不管成與不成,柳鶯兒作為女兒和妹妹已經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余生沒了遺憾,便也坦然無畏起來。
柳鶯兒單薄刻板的形象,在這一刻突然鮮明起來。
慈寧宮內,祁鈺趁著給李太后請問的機會,將對張瀾上書一事“特事特辦”的主張告訴了她,并恭敬地請示道:“母后以為如何?”
李太后沒有著急回答,而是看向一旁垂首專注泡茶的黃宜安。
祁鈺跟她討論政事,卻并沒有避開黃宜安,這和剛大婚那會兒從不在黃宜安面前提及政事可完全不一樣。
想到祁鈺三番兩次拖延選妃一事,李太后不由地沉思:黃宜安對祁鈺在祁鈺心里,份量已經如此之重了嗎?
李太后心中失落不悅,不論是作為母親還是作為太后,她都不愿意看到皇帝放縱皇后參與政事。
黃宜安察覺到李太后審視的目光,不慌不忙地斟了杯茶雙手奉給李太后,笑道:“這是母后最愛的老君眉,您嘗嘗。”
李太后接了,面無表情。
黃宜安笑容不改,又溫馴和婉地奉了杯茶給祁鈺,柔聲道:“陛下也嘗嘗。”
祁鈺笑著接過了,眼底如杯中之茶氤氳著繾綣的波光。
黃宜安這才從容起身,笑道:“有茶無點滋味淡薄,臣妾先去安排些點心佐茶。”
李太后神色稍緩,嘴角略略揚起。
到底是她親自擇定的皇后,即便再得皇帝恩寵,也沒忘記本分。
“去吧。”心情好轉的李太后,含笑道。
黃宜安溫聲笑應,屈膝退了出去。
反正想知道的已經知道了,即便有不清楚的,等回了坤寧宮再問祁鈺也是一樣的——祁鈺既然毫不避諱地當著她的面提及此事,那自然也不會顧忌她主動問起。
黃宜安故意在茶房枯耗許久,算著李太后和祁鈺談得差不多了,這才端著點心過去。
到了殿外,黃宜安又故意拔高聲音道:“快把點心端進來。”
高聲吩咐顯然不太符合皇后娘娘貞靜溫良的身份,不過比起主動回避政事的乖覺,這點失儀就算不上什么了。
因此李太后十分滿意,等黃宜安再進殿時,她已經如常和藹可親了。
茶過一旬,祁鈺和黃宜安便行禮告辭。
李太后也不挽留,笑著吩咐慶嬤嬤相送。
黃宜安觀李太后和祁鈺神色平和愉悅,便知母子二人達成了共識,心中大定。
只要李太后堅定地站在祁鈺這一邊,即便張圭再怎么反對,也影響不了大局。
張圭如此專橫,行事完全不顧及祁鈺的想法,除了利用內閣控制朝堂之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便是李太后的信重和支持。
哪怕祁鈺現在已經成婚了,名義上親政了,可是一旦做了什么不合規矩或是讓李太后不滿的事情,李太后依舊如當初少時一般嚇唬他:“如果讓元輔知道,他會如何做呢?”
黃宜安私心里覺得,前世祁鈺之所以會如此猜忌以致痛恨張圭,差點滅了張圭滿門,李太后的這句嚇唬之辭也“功不可沒”。
試想,誰會對某個自少時便伴隨自己的恐怖存在而心生孺慕與敬仰呢?
兩人乘輦,一路回了坤寧宮。
黃宜安吩咐阿梅擺膳,便與祁鈺去內室更衣。
進了內室,祁鈺見左右無人,便執起黃宜安的雙手,低聲嘆道:“今日委屈你了……”
黃宜安聞言一愣,才明白過來祁鈺說的是李太后猜忌她一事,遂笑道:“只要陛下信任臣妾,臣妾便怎么都不委屈。”
跟前世的委屈比起來,這根本就不是事兒。
“我自然是信你的!”祁鈺信誓旦旦。
“臣妾也相信陛下。”黃宜安笑應道,看起來滿臉真誠。
祁鈺開懷而笑,用力握了握黃宜安的手,低聲贊道:“不過,無論母后如何生氣,你好像都有辦法哄她開心。這一點,我就比你差遠了……”
祁鈺說著說著,聲音就低落起來,神色也沒有先前愉悅。
黃宜安見狀,在心里嘆了口氣。
不論前世今生,祁鈺對于李太后的慈愛關心都十分渴望。只是比起做一個慈愛可親的母親,李太后更愿意做一個能幫兒子坐穩江山的太后。所以李太后一向對祁鈺要求極為嚴格,也甚少嘉許寵愛。
或許是越缺什么,便越想得到什么吧,因此前世祁鈺將這份執念,一并化作對張圭的憎惡……
這么一想,黃宜安便柔聲勸說道:“那是因為在母后的心里,陛下乃天下共主,君臨四方,比起一個慈愛寬厚的母親,更需要一個能夠時時敦促您、幫助您的人。
“母后不需要您討她歡心,只希望她能夠幫到您!”
這樣的話,祁鈺從不同的人口中聽到過很多次了,但是都沒有放在心上,這次自然也不例外。
因此祁鈺笑了笑,沒有接話。
黃宜安知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也不想過于急切的勸諫惹了祁鈺反感——血氣方剛的少年,總以為自己就是真理,哪里聽得進去苦口婆心的勸說?
今生她好不容易哄得祁鈺至今對她都一心一意的,自然不愿意因為幾句話就前功盡棄。
因此黃宜安語氣一轉,嬌嗔抱怨道:“不過,陛下下一次可不許再把臣妾置于今日這樣的境地了。否則臣妾躲得了一次,卻未必次次都能安全脫身!”
微挑的眉梢、嬌嗔的語氣,讓祁鈺心頭的陰霾一掃而空。
祁鈺哈哈大笑,抬手捏了捏黃宜安的臉頰,爽然應道:“朕準了!”
雖然求不來母后的慈愛溫柔,但是有善解人意的嬌妻相伴,他就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