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韓世忠夫婦,李慢侯也沒弄清楚,韓世忠是不是對他的話有什么誤會,或者是故意這么理解的,總覺有些不太放心。
韓世忠也出身西軍,這些西軍,真的是讓人頭疼。能打仗,也能惹事,關鍵是沒人知道他們會惹出什么事來。
暫時放下這些雜念,將軍隊盡快給岳飛調過去。他手下兩千精銳步兵中,抽調一千,從楊子橋調到瓜州,乘船送到江心洲水寨,然后讓岳飛接應去牛頭山。又從揚州子城抽調兩千步兵,同樣送過去。子城有一萬兩千多浙東新兵,說是新兵,也已經訓練了一整年,經歷過兩次戰斗,出城剿過無數流寇,跟女真契丹俘虜展開了幾個月的對抗演練,已經算得上百戰精兵。
只是還缺乏跟真正的強敵短兵相接的經驗,讓他們去岳飛手里鍛煉一下,回頭會更加精銳。至于岳飛會不會吞了他們,李慢侯倒是不擔心,如果是韓世忠他還會有些擔憂,岳飛的話,人品應該有保證。另外岳飛應該養不起他的兵,這些山民都是沖著錢來的,沒有錢誰也留不住他們,自己一封手書,肯定就招回來了,岳飛多大的個人魅力,也留不住一群為錢殺人的雇傭兵。
調兵之外,則是海量的物資,如水一樣從揚州發往建康,幾萬人的戰斗,每天消耗的物資都不是小數目。吃飯,每天就得消耗三四千石糧食。還有武器供應,戰具修理,傷病救治,需要極強的調度能力。一場戰爭,其實就相當于一個大型項目工程。
正面沖鋒陷陣,李慢侯或許不行,但做這些事情,他可在行的很。
在他的指揮調度下,一船船物資,每天川流不息的送往江心洲,又有數以百計的傷病員送回來,有大量物資每天從揚州生產出來,運送過來。
揚州這座未被摧毀的城市,此時成了這場戰爭最大的動力源,整座城市如同機器一般,轟隆隆轉動,為戰場注入源源不斷的動力。
這種情況,金兵很快就意識到了。于是他們開始發起對揚州更加嚴密的封鎖。但已經掌握了如何護送,如何步騎船配合作戰的揚州軍隊,在運河沿線的活動,越來越積極大膽,越來越肆無忌憚,一萬金軍騎兵已經不構成任何影響。
金軍自己也清楚這一點,可卻無法從真州抽調兵力來支援揚州。真州的兵力構成,有一萬金兀術過江前留下的軍隊,有一部分是完顏撻懶的東路軍從山東派來援助的,由移剌古負責指揮,還有一部分則是完顏兀術分兵攻掠江西、湖南后返回的部隊,由烏林答泰欲指揮。
這批接應兀術的部隊不能動,因此能繼續對揚州制造威脅的,只有來自山東,完顏撻懶的部隊。
撻懶這個人很有意思,在女真人這種軍事文化體系中,他竟然不是以勇武出名,而是以智謀出名。愛玩智謀的人,往往治軍不勇,不喜歡打硬仗,所以當撻懶軍被擋在楚州之后,并沒有一直強攻,而是選擇圍困。要是換成兀術,恐怕更愿意強攻,楚州可能早就撐不住。
可現在江南的局勢,卻讓撻懶不得不收起避實擊虛這樣的戰術,他需要盡快打通通往江南的交通線。此時可不僅僅是兀術被擋在了江南,此次過江的大軍不止兀術一支,還有另外兩路從黃州過江的,一路南下攻掠湖南,一路南下攻掠江西,這都是有設計的,湘江和贛江可以幫助他們將劫掠的財富運進長江,但他們可以從黃州過江,卻很難從黃州將大量財物運到北方,最終依然要走運河。
這兩路擄掠湖南、江西的軍隊,相比兀術這路,遭遇的抵抗更少,更微弱,劫掠到的財富也沒有兀術多,但也頗為可觀,尤其是這兩路軍歸屬粘罕,粘罕如今位高權重,連金國皇帝的板子都敢打,而且和兀術、撻懶不是一路,萬一給粘罕抓住把柄,告他一個退縮不前的罪名,他可吃不起。撻懶此時還不能跟粘罕對抗,哪怕皇帝有意扶持他跟兀術等人對抗粘罕,他也不想沖的太猛,成眾矢之的。
加上撻懶作戰的風格,讓他之前領兵一直沒打過什么硬仗,直到這次在山東才遭遇了頑強抵抗,但他依然主要靠計謀破敵,讓其他大將一直對他頗有微詞,認為他是一個懦夫,撻懶卻覺得他只是愛惜羽毛。猛安謀克制,來源于部落制度,基本上誰的手下就一直跟著誰,撻懶可不想他手下的謀克大量減員。
可這回被逼急了,不但要冒著炎夏跟宋人作戰,而且不得不強攻。
張榮駐守江心洲十天之后,李慢侯就不斷收到楚州方向金軍增兵的消息,他一直有些擔心這些金兵會南下揚州。但對方卻開始重新圍困楚州,重新恢復許多被趙立攻破的水寨,并且開始調運大量攻城器械,顯然要強攻。
在杭州的依然是一萬金軍輕甲,這些拐子馬已經奈何不了揚州城,唯一的作用,只是增加揚州往江南輸送物資的成本而已,李慢侯不得不派兵護送。對李慢侯而言,這只騎兵盯住揚州城,揚州城也盯住了他們,這讓李慢侯開始逐步動員搶收莊稼。
五月十日以后,各地莊稼先后成熟,李慢侯開始從最邊緣的地方收起。先是西北方向的天長軍,哪里以前是金兵南下的捷徑,如今卻成為畏途,沿著白塔河水寨林立,又開挖了太多條水渠,讓金兵從這里南下變得不再可能。
接著是揚州西北的大儀鎮方向,最后才是運河以東的高郵和揚州地區。一邊收一邊運,趁著水位高,行船便利,盡快將糧食儲運到安全的地方。這一次負責運輸的,主要是張榮手下的那些婦孺。但是李慢侯給每艘船上,都派去了一個隊的士兵,萬一遇到金兵,不至于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船隊都是成批出發,條件好的地方,甚至可以得到騎兵支援,水陸配合,金軍想要打劫這樣的船隊并不容易。
不知道是不是撻懶這個智將察覺到了情況,判斷揚州兵力空虛,在主力攻打楚州尚且攻不破的情況下,竟然讓久守揚州的這只金兵用原始手段猛攻揚州城,一連攻了三天,傷亡三百多人后才放棄。
揚州確實空虛,但只是相對的,為了搶收莊稼,李慢侯撒出去了五千步兵,可揚州的兵力依然有一萬八千人,姚端兩千多親兵,加五千多浙兵守子城綽綽有余。大城有一萬出頭的揚州鄉兵防守,還有林永帶著一千重騎支援,都輪不到重騎動手,攻城的金兵就被打退。
發生這些攻守的時候,李慢侯甚至不在揚州,而是一直坐鎮瓜州負責調度。目前為止,建康的水戰是重點,重要性暫時比北方的楚州保衛戰和揚州的糧食搶收戰更重要。
五月二十,揚州、天長軍搶收的莊稼基本收完,存入一處處堡壘處,分批次向安全區轉移。但高郵的搶收遇到了困難,金軍不斷從楚州南下襲擾,甚至派出簽軍搶收高郵的稻麥,這讓高郵入倉的糧食只有一半左右。
薛慶也是好樣的,以前小看了他,以為是個水匪頭子,卻敢多次出擊進攻金軍。而且他不僅能打水戰,還能在地面上跟金軍搏殺,多次受傷。
揚州遇到的騷擾不大,東南的泰州、通州,幾乎沒有受到影響,連以前肆虐的流寇都消失了,這一次通泰迎來大豐收。在這里,侯東也兼并了大量土地,而且這幾年一直沒有停止過巧取豪奪。尤其是今年,金兵再次南下,郭仲威等流寇在這里肆虐,拋售土地的地主這幾年就沒有停過,侯東現在已經把財產跟軍事勝敗掛鉤,既然已經賭上了一切,那就干脆賭到底,只要有人拋售他就吃進,這讓他在通泰地區控制的土地已經超過百萬畝,也將江北控制的土地總面積擴大到了四百萬畝。
另外由于吃到了這種兼并的紅利,侯東開始將目光看向了更危險的地區,目前依然在戰火肆虐的楚州、真州兩地。尤其是楚州,逃亡到江南的地主為數不少,因為之前的楚州,是一個比揚州更繁華的地區,楚州城人口是揚州的兩倍多,接近三十萬人。這里巨富極多,誰不是田連阡陌。
越是戰亂的地方,資產就越不值錢,被金兵入侵的土地更不值錢。最初有些逃亡地主還抱著僥幸心理,希望官兵能收復失地,現在大多數都絕望了,皇帝不斷逃跑,讓他們看不到任何希望,尤其是杭州都被人燒了,還收復個毛線失地,這些愿意南逃的地主,基本抱著僥幸;還有另一種僥幸,那就是抱著誰當皇帝都得他們來交稅,等著分出結果,然后給贏家當順民。抱著這種僥幸心理的地主,一般沒有逃走,而是在當地躲了起來,可是一波又一波從山東南下的難民讓他們意識到,金國不是一個正經國家,跟中原王朝不一樣,他們把殺人當成種地,把劫掠當成豐收,而且每年都會固定南下收割人命和財富,從靖康開始金兵已經南下第五次,這樣的頻率,足以讓大多數人絕望。
于是不再抱著僥幸心理的地主,持續不斷的拋售手里的土地,只要有人要,稍微給點就認了。人離鄉賤,那些逃到江南的地主日子越來越過不下去,而沒有逃走的,比他們還慘。不久之前,為了讓楚州防守壓力降低一些,李慢侯說動趙立,趁著金兵北上避暑,將大量老百姓疏散到了南方,許多都來到了揚州,其中有一大批中小地主。他們親眼見識到了難民的凄慘,聽過了山東河北人吃人的故事,又親身感受到了戰爭的殘酷,甚至許多人的家人都死于金兵之手,一想到以后每年這些惡魔都會來殺一次,他們就不想再回去了,能在揚州或者江南茍延殘喘,就是他們下半生的幸運,寧為太平犬不做離亂人。于是趁著他們的地契在揚州有人收,很多人都開始賤賣,賣的比以前揚州人賣地還要廉價。
兼并逃到揚州來的楚州地主的土地,侯東越來越肆無忌憚,因為他發現,他可以空手套白狼。因為揚州目前流通量最大的貨幣,已經是糧票,而糧票是他印的。因此他可以不付出真金白銀就把土地拿過來,而這些土地到了他手里,只要金兵撤走后,他搶種一季莊稼,收獲的糧食竟然就夠兌付那些糧票。
吞并楚州地主土地后,侯東還跟這些地主保持聯系,因為他知道,他還需要這些地主幫他組織農民種地,離開這些地頭蛇,他在楚州兩眼一抹黑,想快速恢復生產很困難。
整個五月就這么過去,當最后一袋糧食平穩進入揚州的倉庫后,糧食搶收戰正式結束,而金兀術還被堵在建康。要怎么對付這頭兀術,卻讓李慢侯開始犯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