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構聽了趙鼎的匯報,立刻手一哆嗦,茶杯都掉在地上。
一個藩鎮,一次性能拿出五千萬貫財富,這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藩鎮比朝廷還有錢!而且還是一個很能打的藩鎮,其他藩鎮也好,官兵也罷,軍功奏疏都值得懷疑,但這個東藩不用懷疑,他都打到遼東了,誰敢懷疑他打不過女真人?
東藩官面上的軍隊數量是十二萬多,已經是一個讓朝廷開始恐懼的數字,因為朝廷手里的兵力也不足二十萬,其中還有大量老弱。東藩一個人手里就有十二萬能遠征遼東的強悍軍隊,江北諸藩又以他為首。林永那些藩鎮手里的藩兵,加起來也不下十萬。
光是這些紙面上的數字,已經超過朝廷。而且在遼東還不知道藏了多少兵,光是匯報過的,契丹人就有兩萬兵力,那個求封的渤海人高永興手里,也號稱兩萬大軍。
以前以為,東藩不可能在遼東有多少兵力,因為養兵是要花錢的。現在看來,他藏多少兵都有可能,因為他太有錢了。有錢到一次性拿出五千萬貫,這可是現金。
宋朝鑄錢量是歷史之冠,不但比唐朝多得多,后來的朝代也比不上宋朝。在界,就數宋朝銅錢不值錢。宋朝設有鑄錢監有45處,其中銅錢監26處,鐵錢監19處,鑄錢的巔峰,每年鑄造兩百萬貫,每年平均鑄錢都超過一百二十萬貫,而唐朝巔峰期,最多一年鑄錢也不過三十二萬貫。
五千萬貫是大宋王朝三十年鑄錢的總數,怎么可能不讓趙構和趙鼎恐慌。
“不可能有這么多錢吧?”
趙構冷靜下來疑惑。
趙鼎嘆道:“就算不是現金,糧食、絹帛,也讓人觸目驚心!”
一次性能拿出來的,就算不是現金,五千萬貫的財物,也讓他恐懼。手里有這么多錢,還有那么多兵,朝廷怎么節制?
趙構問道:“相國打算同意?”
趙鼎苦笑:“能不同意嗎?”
敢不同意嗎!
讓藩鎮手里握著這么多錢,他這個宰相,趙構這個皇帝,能睡安穩?
因此一次性把這藩鎮的錢都榨出來,是朝廷唯一能做的事情。
趙構又道:“那前次,東藩請設遼藩的事情,也要準嗎?”
趙鼎堅決反對開設新的藩鎮,他認為口子一開,等于給其他軍官立下一個壞希望。之前那是范宗尹那批人嚇壞了,根本就不顧后果,只要有人能擋住女真人,放棄江北在所不惜。可現在江北穩定了,文官和皇帝就開始后悔。
新設藩鎮雖然在遼東,但這頭不能開,朝廷必須絕了后起將領的念頭。
但趙鼎還是點了點頭:“開設遼藩。讓東藩跟女真人互相消耗,也是權宜之計。若有武將有開藩之念,就請去遼東。陛下可下旨,準武將請開遼東藩。”
好吧,誰想當藩鎮,誰眼紅江北那些藩鎮,就自己申請去遼東。應該能打消所有人的念頭,假如這種情況下還有人想當藩鎮,愿意去遼東,這種人還是盡早打發去遼東的好,留在身邊遲早反了。
趙構點頭:“開藩該起個名字。相國可想過了?”
在遼東開藩,總不能就叫遼東藩,那太惹女真人恨。之前趙鼎和趙構考慮都沒考慮過在遼東開藩的建議,就是有些擔心女真人的態度。這段時間女真人恭順了很多,讓步很大,似乎真的有意和談。并且私下表示,只要大宋愿意和談,他們可以放了兩個皇帝。還送來了趙構親生母親韋氏的信,信中描述女真人很強大,希望他兒子盡快跟女真人和談。
趙鼎說道:“女真人稱該地為曷懶甸,不如就改作曷懶軍。封范溫為萊州、曷懶軍鎮撫使。”
宋朝設立鎮撫使大多是一個州加一個軍,已經形成慣例。
趙構有些擔憂,但他沒有對趙鼎說起。在女真人的國土上,設立藩鎮,必定刺激到女真人,給和談增加麻煩。但趙鼎堅持不愿意和談,跟趙鼎說,趙鼎只會跟他爭執。趙構最近已經開始暗中操作,秦檜那邊,跟金國的權臣撻懶一直沒斷聯系。一旦有機會,趙構就打算啟用秦檜。哪怕之前為了團結主戰派,他表示永不敘用秦檜。
“就按相國的意思吧!”
又問道:“如果東藩真能拿出五千萬貫,相國真讓東藩改江南鹽制?”
趙鼎沉默了片刻,將江南鹽制大動,他一直拿不定主意,只是聽到李慢侯手里有五千萬貫閑錢,他被嚇到了。
“微臣聽陛下的。”
皮球踢給了趙構。
動鹽稅,牽扯面太廣,一個弄不好,他這宰相就做到頭了。
趙構也不想做決定,就打算說要朝議,那樣就是朝臣共同的決定。可是一想到朝議,就知道這事做不成。
“還是準了吧!”
趙構獨斷道。
他一個皇帝,趙鼎一個丞相,只要不動朝議,政策還是可以推行的。開朝議,往往都是皇帝下詔,對某些無法定奪的事情進行公議,每一次其實就是皇帝想帥鍋,宰相不想擔責。比如開藩鎮的時候,就開了朝議,經過討論,范宗尹是力主開藩的,結果最后背了所有的黑鍋。
當然不通過朝議,獨斷專行,過后肯定會有言官上疏,批評皇帝違反祖制。但這個鍋他不背,趙鼎可背不動。相比被罵兩聲,趙構更害怕東藩手里拿著五千萬貫財物。
于是趙鼎再次去找晏孝廣,這一次晏孝廣推脫了,這是個大麻煩。關乎五千萬貫財物,他覺得太危險,稍有差池,他這個戶部尚書鐵定完蛋。
這次趙鼎代表朝廷,是跟一個婦人談的,宰相跟婦人談判,這讓趙鼎覺得是一種侮辱,哪怕旁邊坐著兩個公主擔保,他還是覺得是侮辱。但他還是愿意談,他將這種侮辱,看做是為國受屈,帶著一種壯烈的心情來談的。
婦人是李慢侯的平妻晏氏貞姑,穿著一身揚州夫人的冠冕。揚州夫人已經不再是老百姓給的尊號,而是得到朝廷正式封賞的郡夫人。宋朝的誥命夫人,一品是國夫人,比如梁紅玉的護國夫人,二品是郡夫人,晏貞姑就是。
晏貞姑穿著二品揚州郡夫人的官服,在相國府里跟相國談判,這是嚴肅的公事。
“五年,五千萬貫,先只付一千萬,余者迤邐付可好?。”
宋朝人做買賣,是可以分期的。蘇軾曾經想買一塊叫荊南頭湖莊子的地,跟友人商議“有田五百來石,厥直六百千,先只要二百來千,余可迤邐還,不知可信否?”
趙鼎搖頭:“五千萬貫,一次付清!”
晏貞姑擰著眉:“皇帝得用璽,宰相要蓋印!”
趙鼎點頭:“該當如此!”
五千萬貫的買賣,值得皇帝蓋玉璽。況且這哪里是買賣,這是榨干藩鎮財務的謀略!
晏貞姑又道:“銅錢,錢引,交割。”
趙鼎搖頭:“不要錢引。”
朝廷印的錢引,朝廷不要,能有信用才怪了。
晏貞姑道:“金銀,糧食,絹帛都行吧?”
趙鼎還是搖頭:“只要錢。”
晏貞姑悶聲一聲:“相國欺我是婦人吧。整個天下,哪里有五千萬貫錢?”
晏貞姑很有氣勢,她一個二品郡夫人的氣場,把當朝宰相都鎮住了。
趙鼎道:“金銀,絹帛,可。糧食,不行。”
現在朝廷不缺糧。而且他的目的是榨干藩鎮的財力,糧食就算了。絹帛也是可以在市場上流通,因此算是財力。可糧食量大價賤,要出手不太容易。
晏貞姑低頭算了算:“可以。這是一份契約,要是相國沒有異議,就請相國蓋章,再請陛下御批!”
趙鼎看了看,這哪里是契約,簡直是一部法規。宋朝人的法制觀念很強,做許多事情,都要立法。大概是從王安石變法開始,開港做買賣,就立了一部《廣州市舶條》,推行全國。搞茶葉專賣,蔡京出臺《合同場法》,每個人的行為都有法可依。
趙鼎看到的這份契約就是這樣,其中規定,江南鹽稅合五年五千萬貫,由東藩用金銀、銅錢、絹帛一次交割給朝廷。東藩征江南鹽稅五年,五年后,江南官鹽場、榷場歸還朝廷。五年中,東藩可便宜行鹽制,或開鹽場,或販鹽船,朝廷不得阻撓,不得加征。
看到這契約,趙鼎有些后悔。這等于將江南鹽制,讓東藩控制五年。東藩能干出什么事,他無法想象。
“東藩想干什么?難不成還要把江南鹽場開的如江北一般?”
趙鼎擔憂道。
晏貞姑搖搖頭:“我家公爺不過是想給朝廷求一條財路。真要斂財,開什么鹽場。把江南鹽場關了,禁五年產鹽。相爺你家里吃鹽,一斤十貫錢,怕也拿的出來吧!”
“什么?”
趙鼎冷汗直冒,他光想著東藩會不加節制的制鹽,搞得鹽戶、鹽商紛紛破產。卻忘了還可以不產鹽,讓天下人吃高價鹽謀利這個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