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你們契丹人,廢那么大的勁,限制、打壓這些北方部族,他們還不是時常叛亂,我們東藩給他們做生意,他們反倒要請我們去筑城。”
李慢侯對耶律大石感慨道。
這幾個山林中百姓部落,是在去年夏天,邀請狼居胥城的李睿去他們那里的。
起因是李睿擊潰了他們的南方鄰居蔑兒乞人,之前幾年,蔑兒乞人被更南方的克烈人打敗,逃到了林木部落領地,又打的他們很慘,掠奪了他們大量牛羊牲口和人口。所以他們對能打敗蔑兒乞人的強族,抱著崇敬的心態。
李睿不是獨自擊敗蔑兒乞人的,而是跟克烈人聯軍,在春夏之間,發動了一場持續的打擊。將蔑兒乞人重新打退到了貝加爾湖南岸。
之后幫克烈人奪回了他們被擄走的部眾,并在貝加爾湖南岸,斡爾罕河入口附近修建了一座城池,起名蘇武城,紀念當年蘇武在這里模樣。斡爾罕河,這些發源于燕然山和狼居胥山脈的北方內陸河流,冬季極冷,冰層堅固,只有五到十月才能使用。每年短短半年時間,是貿易的黃金時期。
所以李睿派人一邊筑城,一邊通過貝加爾湖跟周邊的部族貿易,接觸到了這些部落,給他們帶去了他們急需的鐵器。給他們的首領送去了鎧甲等他們眼中的奢侈品,讓他們允許商人用食鹽、布匹跟他們的部民交換皮毛。并邀請他們的使者去狼居胥城參觀,本意是想讓他們看看堅城、要塞,威懾他們。結果這些使者看到的,是琳瑯滿目的商品,都拔不出眼睛。
到了秋天,這些部落就跟蔑兒乞人一起前來歸附,希望能跟東藩進行更大規模的貿易。
蔑兒乞人被克烈人擊敗之后,岌岌可危,但比使鹿部這些林木部落依然要強大的多。可是看到東藩在他們腹地建立的蘇武城后,蔑兒乞人就打消了恢復元氣報復的念頭。他們已經意識到,宋人修建的城池,跟克烈人的窩魯朵城不一樣。克烈人的城池,基本上廢棄不用,只有殘跡,他們更多是在周圍扎帳,并不懂得守城作戰。敵人來了,他們依然習慣集結騎兵迎戰,而不是躲進城里防守。
所以當年塔塔爾大汗阿澤汗一個突襲,就能將克烈人的王庭打散。可是蔑兒乞人已經碰過了狼居胥城,讓他們損失慘重。要不是硬碰那座城,他們不會敗的這么快,敗的這么慘。堅城久攻不克之后,沒等他們喘過氣,克烈人就偷襲了他們的后營,搶掠了他們大量的牛羊牲口和婦孺。等篾兒乞人收兵,結果狼居胥城里的東藩騎兵趁勢殺出,他們的裝備精良,一萬騎兵人馬俱甲,全都是拐子馬。
這些拐子馬騎兵,雖然機動性不足,可是爆發的沖擊力極強,不是草原騎兵能抵擋的。結果被沖散了后隊,克烈人又追殺過來,只能敗逃,被人一路追亡逐北,追到了他們的后方還不罷手,竟然在這里修建了一座城池。
篾兒乞人逃到貝加爾湖北方之后,像上次那樣,大肆攻擊這一帶零落的通古斯氏族,兼并了大量人口。卻依然不足以使篾兒乞人恢復元氣,于是聯合使鹿部和不里牙惕部,一起跟蘇武城守將談判。希望討回篾兒乞人的牧地,使鹿部和不里牙惕部也希望篾兒乞人滾蛋,搶完了通古斯人后,就該搶他們了。
李睿決定進行斡旋。可盟友克烈部很不滿,就像之前篾兒乞人不肯和談一樣,克烈部也不肯和談。他們也想吞并蔑兒乞部的牧場和人口。這兩個部落,族源十分相近。遼國時期,將他們統稱為北阻卜。忽兒札胡思的父親反叛遼國的時候,克烈部和蔑兒乞部都有參加,蒙古部的札答闌部也參加了,結果他們都損失慘重。札答闌部從蒙古最大部落一下子滑落,這才被乞顏部壓過了風頭。
這兩大阻卜大部,不愿意和談,李睿也不強求。反而跟蔑兒乞人單獨結盟,表示對他們的牧場不感興趣,可以允許蔑兒乞人回到牧場,要求蔑兒乞人發誓不會侵犯蘇武城。
最后四方在蘇武城殺白馬盟誓,蔑兒乞人回歸牧場,蘇武城不干涉他們,他們也保證不會攻擊蘇武城。同時保證,不會劫掠往來商隊和商船,同意東藩商人前往他們的牧區貿易。有違誓言者,讓萬馬踐踏而死。
于是就形成了這樣的態勢,在狼居胥城,東藩跟周邊的強部,蒙古部、塔塔爾部和克烈部保持和睦,在蘇武城,則跟蔑兒乞部、使鹿部和不里牙惕部保持和睦。商路從野狐嶺一路北上,先在狼居胥城落腳,接著中小商人可以繼續前往西伯利亞森林深處貿易。哪里才是珍貴的皮毛來源地,可以用最良心的價格買到優質的狐皮、貂皮、灰鼠皮和水獺皮。甚至也有東北虎這樣的猛獸皮毛。
“燕王開拓的這條狐狼道確實讓人感嘆。我大遼當年就未曾想過在這里開設驛站!”
狐狼道,指的正是這條草原絲路的南段,南起野狐嶺,北至狼居胥城,成為狐狼道,事實上就是元明時期的官馬大道,清朝時期的張庫大道。橫穿大漠,不但最近,而且路平,不但能走駝隊、馬隊,甚至能走大車,運力相比水運自然不足,可比草原上的運輸方式,高效過了。耶律大石對燕然都護府,營建狐狼道深入草原的舉動,頗有些無奈,不由的感慨。
“不是你們想不到,而是你們用不上。你們契丹人又不跟草原民族大規模交易,對他們各種禁令。也學唐朝,在邊塞開榷場,雖然省事,卻無利可圖。漠北諸部自然可以來榷場貿易,用戰馬換布匹、食鹽,但他們并不是最好的商人。我東藩境內的商人,人人精于貿易。他們既知道如何能收獲巨利,也知道如何把百貨北販,連草原諸部都不知道他們想要什么,這些商人卻能知道。”
契丹人即便能想得到,也做不到,因為無利可圖。東藩商人可以將整個大宋的商品販賣到這里,當年契丹人跟宋國之間的貿易尚且限制重重,根本沒有足夠的貨物用來跟草原部落交易,加上又限制鐵器流入,所以對開辟貿易的興趣不大,開辟了也是虧損。
耶律大石不關心貿易,他只關心:“走狐狼道運兵的話,能一次過多少兵馬?”
李慢侯道:“大軍過大漠,最難的無非水源和給養。我們修建了三十座井城,站站相繼,水源已經不是問題。所欠無非給養,大軍自帶給養,加井城屯糧。一次足以支持五萬騎兵過境。”
耶律大石頻頻點頭,困擾他東征的最大難題也在這里,水源和給養,上次他帶著七萬大軍數十萬牛羊牲口東征,就是因為牲口死的太多,不得不退兵。東藩解決了大漠行軍問題,看來他們對漠北的控制,已經難以撼動了。
“我軍東征,也可以用這個法子?”
耶律大石問道,其實他已經決定試一試了,燕王可以做,他也可以做。而且他從西域東歸,并不需要通過大漠,從西州回鶻北上,經過乃蠻部,進入黠嘎斯人的土地,那一路上主要是山地綿延,水源不缺,缺的只是給養,如果能逐步筑城,囤積糧草,就可以通過大軍。
李慢侯搖搖頭:“這怕是不容易。乃蠻部名附契丹,實則獨立,未必肯讓你的數萬大軍通過。黠嘎斯人你還得去征服,否則修建部落驛站。你經過這些土地,可能需要輕裝而行。不然很難順利!”
耶律大石點點頭,但他還是想試試。前幾年之所以沒試,不是想不到,而是沒有人。筑城、守城,這些都不是草原民族契丹人擅長的,他手里的燕云漢兒數量不足,無法維持數十座城寨。但現在不同了,蕭滅女真帶去了上萬漢兒軍,而且他跟大宋也達成了協議,大概是擔憂燕王在北方做大,大宋朝廷同意將已經歸附大宋的數百歸明人官員和數萬燕云漢兒交給大石,并支持大石在臨潢府建都。
這些托庇在宋朝的歸明人絕大多數都是燕云漢兒,他們的生活過的并不好,遭受歧視,被人排擠,生活困頓。這些人早在女真滅遼的時候,就開始大量南遷,后來女真人攻擊大宋的時候,因為有燕云漢兒簽軍,讓宋人懷疑這些歸明人,河北地區大肆屠殺這些歸明人,倒是數以萬計的歸明人叛亂,女真人一來,他們就又投靠了女真人。
但依然有不少歸明人不斷南逃,逃的足夠遠。乃至到了金主完顏亮時期,距離靖康之變已經過去了半個世紀,當金國使者南下的時候,還在淮西一帶看到過不少歸明人保持著燕云的生活習慣。
這些歸明人分散在各地,有的是隱藏的好,躲過屠殺,有的是得到了當地文官的保護,并不是每個人都像杜充那樣陰狠。其中光是以官員身份進入南宋的,就又一百多歸正官,兩百多歸明官,總計四百余人,百姓數量更多,有三萬以上,而且多是精壯,有的已經跟宋人聯姻,娶妻生子或者嫁入宋人家庭。耶律大石自己號召,這些人都未必肯跟他走,但南宋朝廷發力,這些人肯定得跟大石走。
有了這數萬百姓支持,大石在臨潢府就能立足。
也有足夠的人力去修建沿途屯堡,但時間上,肯定來不及了。因為燕王進行的滅金之戰今年就將展開,如果要使用這種方式,他的大軍根本來不及趕到臨潢府。
想到這里,耶律大石嘆了口氣:“燕王所言甚是。輕裝上陣,談何容易!”
幾萬大軍,可不是幾百,他當年帶著兩百來人,過大漠并不困難,白韃靼部的床古兒給了幾百只羊,就讓他們吃到了可敦城。可是他現在手里的騎兵不下十萬,不可能輕裝上陣。
李慢侯笑道:“你們契丹人也是游牧民,喝馬奶不會不習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