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中學的足球戰術特點是各種嫻熟的傳切配合,這套戰術建立在每一個參與其中的球員都知道自己在這套體系中什么時候應該做什么,以及怎么做的基礎上。
比如什么時候該選擇保守一點的橫傳和回傳,什么時候又該選擇冒險的直塞?
什么時候應該上去接應隊友,什么時候應該橫向拉開空間?
這種戰術要求其實對于高中球隊來說要求很高,能夠做到的球隊鳳毛麟角。這和崇文中學在全國大賽之前就已經為職業球隊的梯隊輸送過多名球員有關,讓崇文中學在訓練方面會向職業球隊的要求靠攏,反過來也因此才讓崇文中學在全國成為了出名的足球強校。
以往的崇文中學在面對其他對手的時候,因為實力占優,自然可以時刻保持清醒和冷靜,從容地用傳球跑位來調動對手。他們總是處于優勢地位的,而對手則被他們的傳球搞得狼狽不堪,火冒三丈。
在對手失去理智的時候,他們就可以從容收割進球和勝利。
反過來能夠讓他們自己陣腳大亂,失去理智的球隊可不多。
就算是上屆全國大賽的決賽,崇文中學和曙光高中爭奪冠軍時,也沒有這樣過。當時崇文中學全場都在用他們最擅長的傳控球和曙光高中纏斗,直到輸掉比賽也都還是保持了基本的戰術紀律。
此前唯一一次他們在比賽中如此不堪,還得追溯到上上屆全國大賽首輪,當時他們的對手還是曙光高中。作為衛冕冠軍驕傲輕敵的崇文中學一上來就被陳星佚給打了個措手不及,率先丟球后慌了手腳,再想要緊張起來反而把自己搞得手足無措。
最終他們在混亂中輸給了陳星佚,也被第一次參加全國大賽的曙光高中淘汰出局。
不過當時陳星佚是憑借自己超人一般的表現和硬實力,讓崇文中學陷入混亂的。就算是被淘汰出局了,崇文中學的球員們說起陳星佚,也會打心眼里覺得這小子夠資格做我們崇文中學的對手,有的是對這個強大對手的敬佩和惺惺相惜。
而胡萊則是利用他的“卑鄙無恥”,讓崇文中學球員火冒三丈。估計這場比賽踢完了,如果崇文中學真的被淘汰出局,那么所有崇文中學的球員和支持者們,一說到胡萊都只會咬牙切齒,恨不得能夠生啖其肉。根本不可能會對擊敗了他們的胡萊有任何好評。
失去冷靜的崇文中學在策動進攻的時候,不太容易打出他們所擅長的那種繁瑣的傳切跑位,然后利用傳球拉出空當,再把足球送過去的戰術了。
好幾次明明是有機會的,場上的崇文中學球員卻沒有繼續傳球,而是選擇了更簡單粗暴但明顯不符合他們習慣的打法。比如直接起腳遠射,或者從邊路起高球傳中。
場下的徐奉江對球員們的表現非常不滿,他在場邊不停地咆哮著,揮舞手臂,用夸張的肢體動作來表達他的憤怒。
但這于事無補。
他只能也必須用換人來進行調整了。當張立杰熱身回來之后,他第一時間把他推到場邊,換了上去。
除了張立杰,他在接下來還一口氣用完了所有三個換人名額,換下明顯已經情緒失控,并且怎么調都調不回來的球員,換上腦子還能保持清醒的。
通過這一番操作,在比賽還剩下不到十分鐘的時候,崇文中學全隊終于逐漸恢復正常,對胡萊的刻意挑撥也有一定的免疫能力。
不過李自強也在這時做出了他的調整,他換上更多的中場和后衛線球員,并且讓整體陣型后撤,不再像之前那樣保持高位的逼搶壓縮中場空間了,而是選擇壓縮禁區附近的空間,不讓崇文中學的球員在孤注一擲進攻的時候獲得太多機會。
這個時候,李自強把大巴車從中場開到了自己球門前,將之堵了個嚴嚴實實。
至于胡萊呢。
他很難在防守中直接斷下崇文中學球員的球,他的身體條件也不允許他利用身體來干擾對方球員拿球,他只能在球權被東川中學掌握的時候,千方百計浪費一些時間。
這就是不擅長防守的他所能做的唯一貢獻了。
崇文中學在比賽的最后幾分鐘全線壓上,圍著東川中學的球門狂轟濫炸。
而東川中學球員則全員回收到三十米區域,如果球權轉移到他們腳下,那就一個大腳往前場邊線踢,爭取能夠把足球踢出邊線,寧肯給對方一個后場界外球,也絕對不讓崇文中學拿到前場界外球。
雙方的替補球員都緊張地從替補席上起身,站起來,焦急地張望著球場。
兩個主教練,也同樣站在場邊,緊緊盯著同一個方向。
東川中學畢竟只領先一個球,崇文中學只要能打進一球,扳平比分,就可以士氣大振。這樣就算比賽被拖入點球決戰,他們也將更占優勢。
畢竟排除那個愚蠢的失誤,馬林本身是個優秀的門將,擁有不錯的撲點球技巧。
到比賽最后時刻,就連馬林這個門將都殺到了前場,參與到了球隊的進攻中——他一開始還沒有直接沖到東川中學的門前,而是越過中線,來參與全隊的傳遞組織,從而讓中后衛可以直接壓到東川中學禁區里當個中鋒,再讓中場隊友也往前頂,繼續保持壓迫。
但這樣收效甚微,他最后干脆也殺到禁區里,利用自己的身高和頭球,當起了中鋒。
別說,還真讓他給爭頂到了一次。
當他把足球甩向球門的時候,足球卻被孟熙雙手穩穩抱住,連個角球都沒給崇文中學。
而孟熙拿球之后,看到對方門將都幾乎沖到自己跟前來了,那后面的球門肯定是一片空白啊,于是也沒有抱著足球在地上趴一會兒,浪費一下時間,而是直接大腳把足球踢向崇文中學的球門。
馬林同為門將,當然知道孟熙這是要干什么,讓他轉身跑回去,是肯定來不及的,這種時候只有一種解決方法,那就是干脆阻止孟熙把足球踢出去!
于是他也學胡萊,伸手拉了一下正要釋放球權的孟熙,導致后者沒能成功踢出這個大腳。
主裁判的哨音隨之響起,吹了馬林犯規。
馬林沒有在主裁判面前為自己爭辯,也沒有沮喪搖頭,在犯規之后他就轉身往會跑了——他生怕東川中學再搞出一個任意球快發來……
在見識到了胡萊的卑鄙無恥之后,他現在不得不用最大的惡意來揣測對手。
看見馬林埋頭往回一路狂奔的狼狽身影,解說員嘆了口氣:“今年高三的馬林,這是他高中的最后一屆全國大賽,是他為崇文中學奪回全國冠軍的最后一次機會。在崇文中學獲得全國冠軍的時候,他還不是這支球隊的一員,而當他以高一球員的身份就坐穩衛冕冠軍主力門將位置之后,卻怎么也沒想到第一次參加全國大賽就遭遇了沉重打擊,首輪比賽即被淘汰出局……痛定思痛之后,率領球隊再度卷土重來,殺進決賽,卻又在決賽中輸給了老對手曙光高中和陳星佚……”
雖然比賽還沒有結束,但是當電視機前的崇文中學支持者們聽到解說員已經開始這么回顧馬林的高中足球生涯時,就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或許這支全國足球強校這次連決賽都打不進去了……
當馬林終于跑回自己的球門前,盡管連氣息都沒喘勻,他也還是努力擺出了防守的姿勢,準備應對東川中學的任意球。
他認為東川中學那邊的門將一定會一個大腳把足球踢過來,就算進不了,也能爭取多浪費一點時間。
自己接到球之后就要再次帶球推進到前場去,繼續組織進攻。
但他沒有等來足球,等來的卻是主裁判的三聲哨響。
在球場巨大的喧囂聲中,這三聲哨響甚至都不是很明顯,第一聲哨聲響起的時候,被馬林自己粗重的喘息聲所掩蓋,他完全沒聽到。
第二聲哨音淹沒在了看臺上的聲浪中。
直到第三聲哨向,馬林才聽到,并且通過主裁判的手勢,看懂了這聲哨音的意思。
比賽結束了,上屆全國大賽的亞軍,這一次輸在了半決賽。
但他們還不用在第二天收拾行李回家,因為還有一場三四名決賽要打。
只是那個全國冠軍夢,就和他們徹底無緣了。
崇文中學的隊長氣喘吁吁地看著前場那些歡呼雀躍的東川中學球員們,雙眼無神。
“好,決賽對手出來了。”陳星佚拍了一下大腿,從座位上順勢站起,“該回去咯。”
孫永剛發現陳星佚這么說的時候,臉上帶著明顯的笑容,于是好奇地問:“你好像很希望東川中學進決賽?”
“對啊,上屆決賽打的就是崇文中學,今年真是不想再看到他們,尤其是不想看到馬林那張臉了。審美疲勞。今年換個從沒遇到過的對手,有新鮮感多好?”
陳星佚一邊說,一邊拾階而下,往體育場外面走去。
孫永剛招呼攝影師趕緊跟上,自己卻站在臺階頂端,把目光投向了球場。
東川中學的替補球員們已經沖進了球場,正在瘋狂慶祝。
而那個在這場比賽表現出色的胡萊正和隊友們抱在一起,勾肩搭背,蹦蹦跳跳。
雖然距離有些遠,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
但孫永剛相信,此時此刻這個少年一定笑得很開心。
于是他也開心地笑了起來,然后低頭看著腳下,一步步邁下了臺階。
看臺上已經有人退場了,戴澤濤卻依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將一本攤開的筆記本放在大腿上,用圓珠筆在上面寫著:
“……胡萊雖然身體素質并不占優,但卻極擅長用頭腦踢球。他會認真觀察對手在比賽中的表現,不放過每一個可以被利用的細節。有時候,為了勝利和進球,會在規則允許的范圍內不擇手段。”
寫到這里,戴澤濤放下筆,抬頭又看向球場。
雙方球員已經在列隊互相握手了。
雖然距離遠,看不清楚球員們的面部表情,但他卻還是可以看得出來,崇文中學的球員對胡萊依然有很大的怨念。
證據?
幾乎每一個和胡萊握手的崇文中學球員,都會偏過臉去,壓根兒不看眼前的握手對象,握手動作也很敷衍,基本上是沾到胡萊的手就馬上收回去。
他聽說過“輸球又輸人”的說法,但這算是“贏球卻輸人”?
戴澤濤搖搖頭,這種表現怎么可能算是“輸人”呢?恐怕也就只有崇文中學的球員和支持者才會這么認為了。
而其他所有人,只要看過這場比賽,都會認為胡萊是這場比賽的最佳球員,是東川中學足球隊的贏球功臣。
想到這里,戴澤濤低頭拿起筆繼續在筆記本上寫道:
“……雖然才高二年級,但比賽經驗卻出人意料的豐富,對比賽的理解也完全超過了同齡人。我認為身體素質可以訓練,足球技術也可以訓練,但這份對足球比賽的理解和聰明的頭腦,是很難后天訓練出來的,這和無球跑動能力一起,構成了他最優秀的足球天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