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夏,白天蟬鳴聲聒噪成一片,到了夜晚蛙聲齊鳴。
衛宜寧真是許久沒過這么熱鬧的夏天了,老凌河的夏天沒有知了,蛙鳴聲也罕聞。哪怕是盛夏,夜晚也要蓋棉被,否則就會被凍醒。
老凌河一年四季都比較安靜,雪花悄悄地落、春花靜靜地開,鳥鳴聲只能讓那里顯得更幽靜。
夜里雖然會有野獸的吼叫,但都是低沉空曠的,不收這般熱鬧,因此對別人來說的噪聲,卻讓她覺得格外有趣。
她來擎西王府已經十天了,不知道衛家此時是怎樣一番景象。
不過因為沒什么消息傳來,衛宜寧知道這不過是潮漲前寧靜的假象。
她還要再等等,避過暗流洶涌,才能好整以暇地看好戲。
……
小女兒的婚事有了著落,包氏就像打完了一場硬仗,終于松了一口氣。
梅姨娘不敢再生枝節,她也算能得一時的安閑了。
衛宗鏞夜里難得住在她這邊,兩個人熄燈說了幾句話,衛宗鏞便盡起了丈夫之責。
一番折騰后,包氏魂消骨軟,衛宗鏞便趁機說道:“如今你給四丫頭尋了一門好親事,要是宜宓也有了歸宿,咱們可就又多了一個得力的幫手。夫人真是好手段!”
包氏懶懶的笑了一下,衛宗鏞哪怕不說話,打個嗝她都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你還有什么不知足的?”包氏語氣有些酸地說:“這么殷勤是想讓我也給你尋一門好親事?”
衛宗鏞聽了,就在被窩里跪起來,半真半假的說道:“還請夫人成全!”
包氏啐了他一口說:“你都快五十歲的人了,也不想著保養身子!女兒都快嫁人了,你還想著討小老婆,你當這說出去好聽嗎?!”
衛宗鏞立刻就像泄了氣的尿泡,把嗓子里的話又咽了回去。
本來他就知道包氏一向反感自己身邊的丫鬟跟男主子不干不凈,可春鶯那妮子總是催他,他才趁著包氏高興準備把這事說出來的。
可如今看包氏的態度,他又不敢往下說,生怕這次說死了,往后沒法回轉。
看來得徐徐圖之。
“你放心,等什么時候宓兒的婚事定下來了我自然會再給你納一房小妾的,”包氏嫻熟地用起了緩兵之計:“下個月張府老太太過壽,我帶宓兒過去,到時候自有機緣。你現在趁機會謀求上進是正經,哪頭輕哪頭重你自己不知道嗎?”
衛宗鏞生平最熱衷的就是升官,聽包氏這么說便一門心思都撲在這上頭了,把春鶯的事扔到了爪哇國。
夜已經很深了。
衛宜宛還沒睡,她剛剛敷過了藥,此時頭皮又痛又癢,折磨得她難以入睡。
從瘋道士那里拿來的秘方已經用了四五貼,她原本枯黃的頭發現在全部都掉光了。
為了不讓人看見,她整天躲在屋子里,就連包氏來看她,她也是躺在床上戴著假發糊弄過去。
“小姐,不然我去弄些冰來,用手巾包了,給你敷一敷?”春蘭小心翼翼的問。
“用不著,”衛宜宛倔強的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點小折磨算得了什么?”
嘴上雖然這么說,但那滋味也實在難熬。
頭皮火辣辣的,甚至有些地方已經破了皮,又紅又腫。
她想要去抓撓,但又知道必須得竭力忍著,夜里總是睡不好。
但她想到當初那瘋道士事先就跟她說過會有這些癥狀,所以也就不疑有他。
想著要不了多久自己就能擁有滿頭濃密的青絲,便是受再多的苦楚也不在意了。
“這兩天膏藥又用完了,你明天午后找機會溜出府去,再去那里拿些回來。”衛宜宛吩咐春蘭:“一定要小心,別叫梅姨娘她們知道了。”
“小姐,何必要那么防著梅姨娘呢?”春蘭有些不解的問:“就算她知道了,又能怎么樣呢?”
“說你是蠢貨,你就真是蠢貨!”衛宜宛恨鐵不成鋼的說:“你以為她能看到我好嗎?萬一她在中間挑撥是非,或是悄悄地派人把道爺給抓走了,讓我治不成。那我這個樣子怎么見人?”
從田莊回來后,包氏曾經特地的告誡過衛宜宛,叫她和梅姨娘以及雙生女相處的時候要留個心眼。
言下之意就是要防著她們。
衛宜宛知道人和人之間嫉妒會釀出禍端,她現在正春風得意,那娘三個卻灰頭土臉。
不管她們表面上裝的多么和順謙恭,內心都一定是嫉妒自己的。
“今兒后晌梅姨娘還打發人來問小姐現在身體怎么樣,想不想吃酸梅湯呢!”春雨端了杯溫水過來遞給衛宜宛。
“哼,就說我謝過她的好意了,不需要。”衛宜宛說道:“那酸梅湯是收斂的東西,我如今正用著神藥,萬一有抵觸,可不是功虧一簣了嗎?”
那道士告訴她說,要想盡快見效,平時飲食一定要清淡,能少吃就少吃。
所以她現在連茶都不喝,只喝清水了。
“衛宜寧那蠢東西還在擎西王府住著?”衛宜宛問。
“是呢,五姑娘還沒回來呢!”春雨答道。
衛宜宛嗤地冷笑一聲:“她當真不怕自己招人煩,就算是認了親,也該有些分寸。常天連月都住在人家,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衛宜宛現在覺得衛宜寧和自己根本沒法相比,等到自己頭發長起來之后,那衛宜寧連給自己提鞋都不配。
桌上的明角燈透出橘黃色的光,照著沒了頭發的衛宜宛。她一臉得意,全然不知道此時的自己有多難看。
和衛宜宛的院子隔了兩棟房子的是梅姨娘的院子,衛宜室衛宜家正在這里吃宵夜。
梅姨娘做的一手好蓮子羹,又甜又糯又不膩。
她坐在床邊,靜靜看著兩個女兒吃東西。雙生女像兩朵初綻的并蒂桃花,一樣的簪環裙襖,一樣的粉面朱唇,繼承了梅姨娘年輕時的美貌,且又明顯的勝出幾分。
梅姨娘像看稀世珍寶一樣端詳著自己的兩個女兒,心像泡在酸梅湯里,帶著微甜卻又泛著酸楚。
庶出的身份,是自己這個生母帶給她們的。就因為這個,她們天生下來就要低人一等。
可梅姨娘不甘心,她的一生總是因為出身受人詬病,被包氏呼來喝去,一點小錯也要被呵斥懲罰。
她不敢反抗,她早就認命了。
可是她也認定了,人其實沒有高下之分,只不過有人天生命好,會投胎罷了。
“姨娘,你怎么不吃?”衛宜家抬起頭問梅姨娘。
梅姨娘搖搖頭說:“我上了年紀,晚上要是吃的多就不消化了。”
這兩個孩子雖然是她生的,可從來也不能叫她母親。
想到這點,梅姨娘的心更難受了。
她不能讓兩個女兒受委屈,在包氏手里討生活。
別人不知道,梅姨娘卻深諳其中滋味。
包氏會把宜室宜家當做貓兒狗兒一樣豢養著,到時候像出賣奴才一樣把她們當做籌碼交換出去。
用兩個庶女跳入火坑換來自己兒女的富貴榮華,梅姨娘看透了包氏的打算,她早就不再抱有僥幸。
一只飛蛾猛地撲向燭臺,沒有絲毫的猶豫。
梅姨娘看著它殘破不堪的尸體跌下來,難道人還不如這小小的飛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