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長安今天穿的是簇新的衣衫,被衛宜容撞上來,下擺弄臟了一些,心情頓時不好,難聽的話也就隨意罵了出來。
他這話并不是只沖衛宜容一個人說的,衛宜寧聽得出來,他把自己也包括進去了。
在衛長安的眼里,除了包氏所出的三個子女,其他人在這府里都屬于寄人籬下,根本算不得主子小姐。
尤其是她和衛宜容。
衛長安和他父親衛宗鏞一樣草包,但也長了一樣的富貴心和勢利眼睛。
有權有勢的人,恨不能刻個牌位供進祖先堂。而對于不能帶給自己好處的人,恨不得一腳踹進泥里去。
翻臉比翻書還快,忘恩和結仇也只是轉眼間的事。
衛長安破口大罵,只因為不到三歲的衛宜容撞了他一下,便絲毫不顧她和自己好歹是同父的兄妹,且只是個年幼的孩子。
“少在那號喪了,還不快點給我爬起來。”衛長安嘴上還在喝叱衛宜容,眼睛卻看向衛宜寧,想看看她吃味了沒有。
衛宜寧看也不看他,徑直走過去,扶起了倒在地上的衛宜容。
這么小的孩子,挨了那么重的一巴掌,整個左臉都腫了起來,嘴角也破了。
滿臉的鼻涕眼淚,頭發也散了。
衛宜寧就覺得胸腔里騰起一股怒火,就像在老凌河的時候,看到牧民家里養的小羊被狼咬傷后的心情。
禍不及幼子,更何況本是同根生。
“裝什么好人,”衛長安冷嗤:“你真以為自己是菩薩心腸?叫人惡心。”
衛宜寧輕輕的給衛宜容擦去臉上的灰土和眼淚,對衛長安的話置若罔聞。
自從自己從雨茗茶樓逃出來以后,衛長安就總是這樣一副陰陽怪氣的樣子。
不是指桑罵槐就是含沙射影,衛宜寧一直都不理他。
知道他想讓自己成為封二的玩物,從而巴結那兩兄弟,好讓他們帶著自己吃喝玩樂。
自己沒如他所愿,故而處處針對自己。
不過他實在蠢的可以,居然以為幾句惡毒的話就能把自己怎么樣。
衛長安見衛宜寧根本不理自己,也顧不得去外面了,站住了腳擺出一副長兄的架勢來教訓衛宜寧:“你在我們家里白吃白住,你好意思嗎?封二公子看得起你,你好好伺候不就完了么,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也得給你個姨娘做。”
在衛長安看來,衛宜寧有些太把自己當回事了,不過是個棄女,能坐上公府姨娘的位子也就是不錯的出路了,還偏偏不識抬舉。
衛宜寧微微瞇起眼睛看著他,剔透無瑕的眸子里簇擁著火苗,如同佛前燃著的琉璃燈盞。
“你,你瞪著我做什么?!沒大沒小,”衛長安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和衛宜寧的目光對上,他就莫名其妙地心虛:“鄉下來的野人就是蠻橫,嫁不出去的賠錢貨。”
此時看護衛宜容的丫頭已經悄悄領著七小姐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大少爺她惹不起,干脆讓五姑娘留下做替罪羊好了。
“我告訴你,你別以為自己以后還能有什么好出路,”衛長安冷笑一聲道:“說不定再過幾年你連姨娘都做不成,也不瞧瞧自己有幾分姿色。”
衛長安從來也沒覺得衛宜寧好看,他喜歡身材高挑體態妖嬈的女子,頂好再配上一張嬌滴滴的臉和勾魂的媚嗓兒。
就像封家兄弟引薦給自己的念奴,那才叫美人呢。
又或者是韋家的那幾個女孩。
衛宜寧充其量是中等姿色,且又是個無父無母的棄女。
怎么看也是前程堪憂。
要是換成自己,早就乖乖投入封二公子懷抱了,一個勁兒的假正經,難道是妄想做正室嗎不成?
“大哥哥,你怎么不在書房里讀書?”衛宜寧的原本沒有表情的臉上忽然綻開一抹繁花似的笑意,眼中的怒氣頃刻間流云四散,仿佛從來不曾出現過:“明年春闈不下場一試嗎?”
“啊?”衛長安被她問的一愣,衛宜寧的話轉得未免太快,讓他措手不及。
他原本正數落得起興,覺得衛宜寧要么哭要么怒,怎么著也不可能繼續裝聾作啞了吧。
誰想居然還是這樣!
這邊廂衛宜寧笑靨如花,問得真心實意:“想必大哥哥六經的要義已經都融會貫通了吧?不知我可能請教一二?”
“你,”衛長安的白臉變紅變紫,嘴唇開始哆嗦起來:“你居然敢奚落我!”
“我哪有,”衛宜寧一臉純善無辜:“我是因為自己讀書少,所以才這么說,哪里是奚落呢?”
“上次你和燕七公子就一起捉弄我來著,”衛長安提起這個就無比憤憤:“凈提些稀奇古怪的問題,讓人沒法回答。”
“那本來就是說著玩兒的,又不是比學問高低,”衛宜寧道:“便是學問深的大儒們也有可能答不上來,你又何必介意。”
衛長安聽她這么說,心情頓時好了不少。
衛宜寧緊接著問道:“我從別處聽說了一句‘登高自卑’,解了半天也解不出何意,所以就來請教一下哥哥。”
“你當真不懂這句是什么意思?”衛長安反問:“還是拿這個故意來取笑我?”
衛宜寧的濃郁明眸倏然睜大,像春水驟升的湖面,瀅瀅脈脈,看不出一絲狡詐。
“你要是真不知道,我就告訴你,”衛長安道:“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人登上了高處,心里難免覺得自卑。因為和高大的山峰比起來,人未免太渺小了。”
“哦,原來是這樣,”衛宜寧一副受教的模樣:“我知道了。”
衛長安洋洋得意的說道:“連這意思你都解不出來,還真是蠢到家了。”
說著再也不把衛宜寧當回事,徑自出去了。
根本沒有注意到身后的衛宜寧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衛長安是去太學旁聽的,這個機會還是包氏托了關系才爭取到的。
太學不比其他地方,只要交了束就可以進去聽講,而是要么有大儒推舉,要么通過遴選。
衛長安哪一樣也不占,只能混個旁聽。
今天授課的恰好是太傅肖遠,眾人知道他是最嚴格的,只要缺席一次,就會被終身退學,因此沒人敢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