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只剩一線,京城最大的賭坊寶源局開始了一天最熱鬧的時候。
這里共有三層樓,一樓押寶,唱寶聲此起彼伏,“買定離手了啊~~”、“押雙得雙叻~~”
二樓摸骨牌、擲骰子,或四人一桌或五七人一局,有的是熟人相約,有的是臨時拼湊。
所謂“賭桌之上無生熟”,便是熟人也要明算賬,就算不認得,只要湊成一局,一樣能玩兒的起來。
三樓斗葉子、打馬、雙陸,葉子就是紙牌,比其他的要文雅一些。
來寶源局賭錢的人,三教九流都有。
妙就妙在凡是來賭錢的都要戴上一張紙面具,面具上畫著各式圖案,牛鬼蛇神、山精海怪,不一而足。
來此賭錢的除了極少數玩兒幾把就走的,大多都流連到半夜甚至通宵。
堵桌上從來如此,贏的還想贏,輸了的想回本。
誰都知道是這么回事,可一旦進了局,便個個身不由己。
所以就有很多輸紅眼的,一個勁兒的想翻本,結果卻越輸越多。
陳桂棟當初就是這樣,這些世家子弟來賭錢是允許欠賬的,三樓有個賬房,專記賭賬。
只是進來記賭賬的人需得把面具摘下去,還要在賬冊上簽字畫押。
賭坊管賬的老金是位神人,從沒有人在寶源局帳房以外的地方見過他,但京城中的官家子弟、商賈巨富他竟然個個認得。
來人只要摘下面具,他一準兒能叫出對方姓名來。
寶源局是誰的買賣人們不清楚,然能在京城里開得起大賭坊的人絕非等閑之輩就是了。
也有人想賴賬的,但無一例外都被收拾得很慘,輕則挨打挨餓,重則斷指斷手。
久而久之,人們都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寶源局的賬欠不得。
衛長安混在人群里,戴著一張青色的鬼臉。
先是在三樓斗了幾把葉子,又去二樓吆五喝六地擲了幾盤骰子,而后跑去一樓大呼小叫地押寶。
輸贏越快就越上癮,押寶唱寶不過片刻的功夫,輸贏就已經定局。
贏了自然心花怒放,輸了又總覺得不服氣。
衛長安自己身上并沒有多少錢,包氏怕他學壞從來不給他太多錢花。
不過自從結識了封家兄弟,衛長安就開始越來越頻繁的出入賭坊妓館,人一旦沾染上這兩樣東西,便癮入骨髓,想要戒掉實屬千難萬難。
先前的幾次都是封家兄弟做東,贏了算衛長安的,輸了記在他們頭上。
一來二去的衛長安上了癮,不用人邀請就忍不住自己往這些地方跑。
往往借著讀書之名出來鬼混,在賭坊里玩兒的差不多了就去對面的天香苑狎妓,肆意揮霍一番再裝模作樣地回去。
當然,他不敢天天這樣,每個月也就一兩回。
饒是如此,也已花費不貲,只是有封家兄弟幫著遮掩,沒錢盡可以記賬。
衛長安蠢的要命,一直覺得只要自己哪天走運,在賭坊就能把這些錢全贏回來。
所以他每次來賭坊要是贏了錢,就直接拿了錢去妓館。若是輸了就干脆記賬,也不算算一共欠了多少。
今天衛長安的運氣就不算好,除了擲骰子贏了兩把以外,剩下的全是個輸。
他為了翻本便一把一把押下去,可竟然一局也沒贏。
衛長安額上的青筋都迸起來了,只是面具擋著看不到。
此時身后有人扳了一下他的肩膀,衛長安正不耐煩回過身就要罵,結果一看那人的身量穿著立刻消了氣。
“封二哥……”衛長安親熱地叫了一聲。
“噓……”那人豎起食指擋住嘴唇示意他噤聲,而后拉著他走到一邊去了。
封玉鐸來找衛長安,把他從賭坊帶到了酒樓。
封家兄弟不怎么去妓館,也就是陪衛長安去過幾次。
他們一向嫌棄妓子不干凈,遠不如大家閨秀們冰清玉潔且氣質出眾。
衛長安一向佩服封家兄弟有手段,打從心里把他們當做好人。
在酒席上兩杯酒下肚,恨不得拿把刀把自己腦袋割下來給人家。
封玉鐸單手擒了酒杯,面上似笑非笑,問衛長安道:“衛大少,你家那個五妹妹……”
衛長安立刻做出痛心疾首狀來,說道:“那個不識抬舉的,枉費了哥哥你一片心意。”
“我聽說前些日子在肖家……”封玉鐸微微一笑,把酒杯轉了轉,欣賞著里頭琥珀色的波光。
“肖家的事她的確是受了牽連,”衛長安連忙說道:“那譚蕊也不知發什么瘋,大約是和陳家結了怨,想讓小五背鍋吧。”
衛長安雖蠢也明白在這件事上要幫衛宜寧摘清,畢竟關系到他們家的名聲。
“你家五姑娘倒沉著,”封玉鐸說道:“聽說一開始人們都以為她殺了人的時候,她可是半點也沒失態啊。”
“嗐,外人知道些什么。”衛長安咂嘴道:“她當時看著倒是怪冷靜的,回去后在大門口就絆了一跤,顯然是嚇的腿軟了,回到房里到底是哭了半天,又生了場病,好幾天才下地。說到底還是嚇著了,只是她一向是個溫吞性子,忍氣吞聲慣了。”
衛宜寧那天事后隨包氏回府,一路上都很平靜,進門口摔了一跤,倒也沒怎樣,等進了自己院子就忍不住哭了,接著就病了幾天。
封玉鐸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對衛長安道:“還有件事要和你商量商量,求哥哥你成全。”
“這么說就見外了,”衛長安立馬拍起了胸脯:“但有用得著兄弟的地方只管開口就是。”
封玉鐸湊近了衛長安的耳朵,小聲嘀咕了幾句。
“這……”衛長安聽完難免遲疑起來:“那丫頭倒不打緊,只是……”
“放心,這件事最后絕不會被吵出來就是了,”封玉鐸一臉篤定:“不過是借個名頭罷了,不會讓他知道的。”
“萬一……”衛長安還是有些怕:“我可惹不起……”
“你一萬個放心,我這計劃絕對嚴密就是了,”封玉鐸哄孩子一樣對衛長安說:“若是有什么紕漏自然都在我身上。”
衛長安想了想,覺得起碼還有封玉鐸和自己拴在一條繩子上,應該不會有事,便鼓了鼓氣道:“那好,我照你的吩咐做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