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然……”廿廿妙目輕轉,“皇上該不會是想讓阿哥爺長成一只大馬猴兒?”
廿廿自己說完也“撲哧兒”笑了。
“那便是皇上送錯人了。皇上不應該送這個給阿哥爺,該送給……”
廿廿說到這兒就不說了,只是笑。
十五阿哥自然是心知肚明,便也笑著哼了一聲。
廿廿捧著小小的玉件兒,歪頭看十五阿哥,“爺,這到底是個什么講究?”
十五阿哥卻又笑。
莫名地,廿廿只覺阿哥爺好像害羞了呢?
也不是臉紅。憑阿哥爺的年歲和閱歷,克制起神色來已然老道……她是因為挨著近,就在他膝上,便能看見他眼睫毛尖兒的微微顫動。
就是那一絲顫動,還有他視線的一抹躲閃,叫她給發現了呢!
“爺,你快說嘛”
廿廿心急,十四歲的小女孩兒,不自覺便使出了撒嬌的本事來。
十五阿哥只覺那一聲傳來,便從耳朵根兒開始,渾身已是一陣酥麻。
他忍著,轉頭來看她。
“你只知若是大馬猴兒,便是皇阿瑪送錯了人……殊不知,這個意頭甚至比大馬猴兒還不著邊兒……”
自然,這話他也是不敢說的,當年唯有他額涅才敢說。
也都是那些母子相守,趁著窗外月色朦朧,額涅攏著他們姐弟幾個說說笑笑的時候兒,才會說到這個話兒去。
每當那時,他瞧著額涅眼角眉梢輕盈流轉的笑意,都會恍惚覺得,他不是皇子,父母雙親也不是天子與內廷主位……而就是普通的民家,只有天倫之樂,而沒有橫亙在親情之間的那么多規矩去。
回想起那樣一幕,他的心便更是不由得放柔,眼神也更加柔軟了下來。
他攥著她的小手,含笑道,“……因為啊,我也是后來才聽我姐姐偷偷兒告訴我說,這玉件兒的名稱竟然叫做——‘心猿意馬連環結’!”
“啊?”
廿廿也絕沒想到,一驚之下,接著就實在忍不住,爆笑出來。
她的天啊,她哪兒敢想到那么一位圣天子,賞賜給兒子抓周的玉件兒,竟然是這么個講法兒!
哪個當老子的,直接告訴周歲的兒子:你從此心猿意馬去吧!
別說天子,這世上任何一個當爹的,都不會這樣吧?
這位老爺子啊,你別說,他還真是時時事事地都出人意表去,叫人絕對想不到!
廿廿實在是忍俊不已,卻也不敢笑得太過,使勁兒用兩手堵著腮幫。
歪頭,心下卻是涌起莫名的感動,“皇上他,是希望阿哥爺這一生都過得自在,別太拘束自己吧?”
皇家一向對皇子皇孫的教育極為重視,故此容易想到皇上對皇子們的期許是好好兒念書、經天緯地;
可是皇上卻是對希望十五阿哥天真爛漫、自由自在……能持著這樣的心思,那他不僅僅是一位皇上,更是一個父親。
唯有真正疼愛自己兒子的父親,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給兒子周歲的時候兒,一個這樣的期許吧。
廿廿忍不住笑起來。
這樣想來,便越發明白十七阿哥怎么會生成這樣一個性子。
而且原本那樣嚴厲的皇上,卻對十七阿哥這個老兒子做下的種種荒唐,全都視而不見,就當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從來就沒公開批評過一個字兒。
反觀眾皇子里,大阿哥、三阿哥,一個十三、一個十歲就受了那么大的叱責;此外四阿哥、八阿哥、十一阿哥,全都曾經因為祭祀行禮、偷送扇子等事兒,被皇上在諭旨里公開批評過……
唯有十五阿哥、十七阿哥沒有過。
十五阿哥自己凡事穩妥,倒也罷了;那真正大馬猴兒轉世的十七阿哥,那可真的只能說是皇上偏心眼兒已經偏到了寧肯認自己老、裝聾作啞的地步去了。
十五阿哥笑了,將她的小手攥得更緊些,縱是三十多歲的人了,這一刻眼圈兒也又是泛紅。
他今兒可真是的,明明是大喜的日子,看著她個小女孩兒掉眼淚也就是了,可是他自己竟然也好幾回莫名地被她牽動,好幾回差點陪著她一起落淚。
可是誰讓她的話,就是那么澄澈無礙地,直接流到了他心里去呢。
“我也與你一般想的……”
他抬手輕輕幫她將鬢邊發絲抿了抿,“可是我見了你,卻也又對它生出些旁的體會來……”
“嗯?”廿廿心下霍然而跳。
十五阿哥卻又含笑避開了目光去,只用大手包住她的小手。
“就放你這兒,你替我存著吧。”
廿廿便也不再深問,只垂首去,乖巧地將那小小玉件兒擦拭干凈,以免老玉染了手上的汗漬或是脂粉去,之后才小心地放進自己隨身的小荷包里,妥帖戴好。
外頭,天色早不知何時已經悄然大亮。
十五阿哥含笑,輕聲問,“餓不餓?要不要先墊墊肚子?”
“皇阿瑪賞戲,辰時就開,若是肚餓了可坐不住。”
廿廿卻含笑搖頭,“看戲的時候兒,必定也有吃的。我到時候兒邊看戲邊嚼咕一口就是……”
她說著,卻瞧見十五阿哥促狹地盯著她去。
她便猛地住了嘴。
哎喲,忘了,自己今天是新娘子,哪兒有新娘子要邊看戲邊吃東西的,豈不是要叫人看了都笑話去?
十五阿哥含笑點頭,“還是現在墊補點兒。”
十五阿哥咳嗽一聲,外頭的內管領福晉忙含笑而入,四人各托大紅的填漆盤子,燕尾排開,列在兩人面前。
廿廿便紅了臉,“……爺,我是側福晉,本無合巹禮。”
十五阿哥卻笑,“你別拘束。爺說了,只叫你墊補點兒,免得待會兒開了戲,肚子餓。”
“你年歲還小,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兒,比不得我們這些人,多吃點兒才是正經。”
兩位內管領福晉含笑捧托盤上前,十五阿哥親自接過小瓷碗來,沖廿廿眨眨眼,“瞧,只是甜碗子,不是瓠瓜。”
廿廿看過去,果然是兩小碗兒冰糖蓮子。
廿廿便笑了。自己伸手去拿,卻被十五阿哥拍開,“爺喂你。”
十五阿哥正襟危坐,左手小碗兒,右手小勺兒,舀起了冰糖蓮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