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了該下鑰、熄燈的時辰,太監們都得退到長房大門外的值房去,不能再留在院里,這話便是不能不回的了。
夏三田這才央了品藍和映藍兩個。
“……若只是回來復命倒也罷了,便是今晚不給主子回話兒,明兒我進來請罪就是。可是我這回來還帶了老福晉的話兒回來,這便不敢耽誤,還求兩位姑娘幫忙。”
品藍和映藍一聽夏三田是帶著雅馨額娘的話兒回來的,這便也不敢怠慢,兩人互看了一眼,還是映藍走進門內去回話。
聽額娘有話兒,雅馨這才止住了哭泣。
嫁進宮來為皇孫嫡福晉,這本都是家里面上有光的事兒,她決不能叫家里人知道她在這大正月十五的,遇見了什么事兒去。
雅馨抹掉眼淚,端正坐直,“叫他進來吧。”
夏三田隨著品藍一起進來,是絕不敢抬頭看雅馨一眼的。
主子落淚,當奴才的沒看見,就可當做是什么都沒發生。
“我額娘有什么話兒,你快說吧。”
原是今日正月十五,皇家在圓明園里賜宴、賞戲、放煙火。可是因為六阿哥今年新薨,六福晉作為未亡人便也不便入園子來過節,她這便干脆請旨回了自己娘家去。
六福晉是八房所出的格格。
因八房始祖圖爾格是額亦都的嫡子,承繼額亦都世職,成為鑲白旗的都統,甚至收娶了額亦都所娶的皇四女(四公主跟額亦都相差34歲),故此十六房的遏必隆既是圖爾格的弟弟,又是宛若兒子一般。圖爾格死后,圖爾格的世職、功勞,便也都由十六房的遏必隆來承繼。
所以八房跟十六房既是額亦都后代中地位最高的兩個房頭,又是有著天然親情的關系,一向是同氣連枝。
從前雅馨看不上廿廿,八房所出的巧格就是最幫襯著雅馨的,由此可見一斑。
可是今年這個正月十五便怪了,出自八房的六福晉回到娘家,一改從前對六房看都不看一眼的過往,竟主動去給廿廿的額娘葉赫納拉氏請安,還一徑筵宴、看戲的時候,都是拉著葉赫納拉氏的手去。
若說是因為如今廿廿也是皇子的側福晉,與六福晉已成妯娌的緣故,可是六福晉好歹是親王嫡福晉,這便總有些紆尊降貴了的味道去。
況且從前八房一向都不將六房放在眼里呢。
雅馨的額娘叫夏三田囑咐雅馨,“……如今瞧著全家人的情形,竟是都捧著他們家。瞧著六王爺福晉的模樣兒,這內里怕更還是別有緣故。”
“為娘記著你從小就跟那六房的丫頭有過結,她還曾擺過威風,當眾罰你跪過……為娘知道,你心下必定依舊無法開釋了去。只是看著如今的情形,為娘倒要勸你,且忍一時吧。”
雅馨一巴掌拍在桌上,“……好,好!”
她婆婆如此,她娘家媽又如此……人人都告訴她,那個六房的卑微丫頭,就因為嫁了十五阿哥,這便一步登天了!
從此以后,規矩要全都改了,那卑微的丫頭自可趾高氣揚,而她都要捧著那丫頭、哄著那丫頭去了!
趁著過年,和琳的女兒、豐紳宜綿的妹子宜安也借著陪同十公主進宮過年的機會,來給廿廿請安。
畢竟是被廿廿認下了做妹子,且又年紀相仿,廿廿也是真心喜歡宜安。
盡管是大過年的,廿廿卻也察覺宜安神色之間仿佛有些不樂呵。
廿廿尋了單獨相處的機會,輕聲問,“……妹妹可遇見什么為難的事兒了?”
宜安比廿廿還小三歲,這會子攏著少女的輕愁,輕嘆一聲道,“……奴才阿瑪常年辦差在外,去年才調回京來,好容易今年一家團圓過個年,可是阿瑪卻將奴才哥哥給打了。”
廿廿也是皺眉,“這是怎么話兒說的?”
宜安秀眉緊鎖,“奴才也不知道哥哥是怎么了,從去年起,竟然也學會了胡鬧……阿瑪不在家,伯父難免有顧及不到的時候兒;下頭又有小廝攛掇,他、他竟跟著到南城去逛那花街柳巷了!”
“連奴才阿瑪都聽說,他不但是去過了,而且還逛出了些名聲出來。倒叫南城那邊許多人都知道是和珅的侄子、和琳的兒子、十額駙的堂兄了!”
“阿瑪怒其不爭,直說這么鬧下去,倒又還有哪家的閨秀愿意許配給他的?”
廿廿心下頗有些不忍,不過還是含笑安慰宜安,“你哥哥是和珅的侄兒、和琳的兒子、十額駙的堂兄……這是給他惹了惡名了;可是你放心,就沖著他這身份,必定有的是名門閨秀都愿意嫁給你哥哥去。”
“你哥哥啊,不會娶不上媳婦兒。他甚至還得為難,那么多想嫁給他的,他得選哪一個才好呢!”
廿廿這么說,倒叫宜安忍不住“撲哧兒”一聲笑了。
可是這件事兒過了,宜安的眼角眉梢還是掛了些輕翳。
廿廿柔聲問,“你還不放心?”
宜安搖頭,“……奴才阿瑪因常年在外,奴才一家倒都是伯父照應著。可是今年伯父過年便不樂呵,連帶著奴才也有些樂呵不起來。”
廿廿心下微微一個漣漪,不急著問,反倒去親手剝了個果子拿給宜安吃。
然后才不慌不忙道,“怎么會呢?你伯父如今恩賞三等伯,賞穿四開禊袍、系黃帶……這便是皇上都將你伯父看成是自家人了。”
“也正因皇上如此信重你伯父,才會將十公主厘降給十額駙去啊。如今咱們親如一家,你伯父何事不是春風得意,怎么會不樂呵去?”
宜安終究還小,又是深宅閨秀,這便也只能猜,“……或許是因為皇上剛下旨,讓王杰當尚書房總師傅,讓劉墉當左都御史吧。”
“不瞞姐姐,我聽說王杰和劉墉,都是朝中與伯父為難之人。伯父頂厭恨他們兩個去,可是大過年的,皇上卻給他們兩個這么要緊的差事去。”
廿廿便笑道,“咳,他們大人的事,咱們可不明白。總歸他們都是誰呢,我都認不得的。”
“倒是咱們兩家,都是鈕祜祿氏,又連了宗的。咱們從骨血上就是一家人。”
“再說了,到了咱們這一輩上,你哥哥也是我哥哥,你是我妹妹;十公主是我從小伺候的主子……那咱們就更是親上加親。
“我心里只管向著咱們自家人去就是。”
宜安離開的時候兒,廿廿格外備了兩份兒禮,叫宜安帶回去給和珅、和琳。
“二位便也是我自家的長輩,只是咱們兩家畢竟剛連宗,我倒沒機會去見過。這便是我一份兒小小的心意。”
廿廿說著悄然眨眼,湊近宜安耳畔道,“……不瞞你說,我后來才聽說啊,我當年之所以能被挑到十公主身邊為侍讀,還有和珅大人的舉薦之功。”
“想來必定是和珅大人早就知道咱們兩家是同宗之誼,又知道我家原本清寒,沒個人幫襯,這便悄悄兒拉了我一把。我一直沒機會謝他,這回務必請妹妹替我轉達這一份兒心意去。”
宜安歡歡喜喜離去,星桂進來,欲言又止。
廿廿輕哼一聲,“她又遞牌子進來了?”
星桂點頭,“是。仿佛賭上氣了一般,格格越不見她,她越非要堅持求見。”
廿廿含笑,“也罷。叫四喜去傳話,我在內狗房見她。”
“她若肯去,我便見她;她若不肯去,只管將牌子摔回去就是!”
正房里,點額瞧著精奇嬤嬤薩克達氏在歸攏正月里遞牌子請見的底檔。
薩克達氏原本是十五阿哥乳母,因從小感情深厚,故此待得十五阿哥成親之后,點額便主張將十五阿哥的幾位乳母、保姆都請回宮來,進他們所兒里管事。
其中這位薩克達氏更是當了精奇嬤嬤,總攬內院婆子、媽媽里們等的諸事。
遞牌子進十五阿哥所兒里的人,先在前院大門上記一回;特別要進內院的,自還要在二門這邊記一回。因宮里門禁自然要嚴格,故此這底檔都是薩克達氏親手經管的。
誰來了,來了多久,幾時走的。進來帶了什么、出去的時候又帶了什么,全都記得清清楚楚,絕不準一絲差池。
點額隨便瞟了薩克達氏那邊一眼,有一搭無一搭地道,“……怎么那么多個鈕祜祿氏啊?媽媽該不會是記重了吧。”
薩克達氏忙笑道,“福晉瞧得真,當真是有好幾個鈕祜祿氏呢。說起來鈕祜祿氏真是家大業大、人丁興旺,便是宮里在內行走的福晉們,就有多少位呢!”
“奴才記檔的時候兒,也是謹慎了又謹慎去,生怕給寫重了。福晉放心,這幾宗都不是一個人的。”
薩克達氏指著今兒的幾位,“……這位鈕祜祿氏是和珅大人家的,這一位是綿偲阿哥的福晉。都是小側福晉娘家的同門,都是來給小側福晉請安的。”
點額又瞟了一眼,“喲,這怎么還有見了的、沒見的?”
薩克達氏也是不解,“可說呢況且綿九福晉遞牌子,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小側福晉竟都是不肯見呢。”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