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廿怯生生道,“……奴才有負皇上所托,在熱河重置東宮園子的時候兒,謀私利,犯下欺君大罪!”
“啊?”乾隆爺都給嚇了一跳,一雙自七十歲以后就時常瞇縫成一小條兒的眼睛都睜圓了。手里的榆錢兒餑餑也放下了,“還犯了欺君之罪了啊?小丫蛋兒,你挺厲害呀!趕緊說說,是怎么欺君的?”
乾隆爺說著瞟了魏青奇一眼,嘆口氣道,“她去年在熱河的事兒,這都一年了,朕都還什么都不知道呢……她這欺君欺得也挺了不得啊!”
一聽皇上這語氣,魏青奇便也跟著笑了,躬身道,“嘉親王側福晉主子必是說笑了。”
廿廿心下暖意涌動,知道這是老爺子先都已經給她敞開一扇門兒去了。
可是廿廿卻不敢松懈,咬著嘴唇道,“多謝魏總管幫我美言……可是皇上,奴才是真的欺君了。”
“去年拾掇避暑山莊東宮園子的時候兒,不是得用木料嘛,我便自作主張與金簡大人說下,所需用的木料就從前熱河總管盛住那兒出……”
乾隆爺微微挑了挑眉。
廿廿一橫心,便也扯開了說去,“奴才是,是包庇了奴才家的舅爺去!”
“哦……原來是這么回事兒啊。”乾隆爺靜靜垂下眼簾去,“可是朕倒也想不明白了,盛住他又不是你哥哥,你包庇他做什么?”
廿廿紅了臉去,“若是奴才自家的哥哥,奴才豈能包庇他?若奴才自家哥哥敢辦錯事,奴才先上去踹他兩腳才是!”
廿廿說這話的時候兒,腮幫氣得鼓鼓的,兩腮酡紅,嬌憨自現。
乾隆爺哈哈大笑,“看出來了,你從小兒在家雖說上頭有個哥哥,可是這個哥哥也是被你拿伏住的!”
廿廿趕忙道,“奴才圣前失儀了……”
乾隆爺倒笑著搖頭,“咱們滿人家的姑奶奶,就該有這般氣勢!”
廿廿這才松了口氣,輕垂臻首,用指甲緊張地掐著袖口兒的滾邊兒道,“……皇上說的是,舅爺不是奴才的親兄長;可是舅爺卻是阿哥爺的舅爺呀。“
“舅爺若有了閃失,便不是舅爺自家的事,必定要牽連到阿哥爺去。奴才雖然年紀小,可是乾隆五十一年的時候兒,也還是聽說過舅爺那會子在江南引起誤會去,還是皇上親自下旨,言明阿哥爺從未收用過舅爺的物件兒去……”
廿廿小心地將眼前的事兒,與乾隆五十一年時盛住給十五阿哥惹來的那樁羅亂往一起拉。
乾隆爺便微微瞇了瞇眼,側首朝廿廿盯了一眼。
那一眼里,便有萬千精芒。
“嗯,繼續說。”
雖說與皇上有這些年的情分,可是廿廿也還是緊張的,終究都說伴君如伴虎、天威難測啊。
“……故此奴才想,舅爺千萬不能再有旁的閃失了。自然,奴才絕不是說舅爺這回就一定有閃失了,可是去年的時候兒圍場里的確是出了鹿只減少的事兒,這便聯系到林木盜伐的緣故來,而舅爺又那么巧恰好時任熱河總管,這便總瓜田李下,難辭其咎去。”
“奴才相信舅爺必定不會做糊涂事,只是舅爺因為身份特殊,便是他自己再是小心,卻終究防備不住旁邊總有人等著看他出錯,甚至設計叫他出錯啊。故此既然已經出了那樣的事,便總歸該設法亡羊補牢才是。”
廿廿緊張地用指甲尖兒又摳了摳滾邊兒上的繡花。
那繡花上的絲線,都快被她的指甲給摳起毛了。
“故此……奴才便覺著,奉旨拾掇避暑山莊東宮園子的差事,恰好就是一個最好的機會。拾掇園子就得修葺房屋棟梁,棟梁就得用上好的木材——避暑山莊用的木材,自然就是從圍場里就近采伐才最好。”
“于是奴才就,就自作主張與金簡大人吩咐下去。奴才還假傳圣旨唬弄了金簡大人,說這都是皇上準的,就不用金簡大人再回皇上了……”
乾隆爺冷不丁“啪”地一拍桌子。
廿廿嚇得一個激靈。
乾隆爺仿佛氣得不輕,喘了半天的氣,氣哼哼道,“你個丫蛋兒,你還真是翅膀硬了,你膽子都跟著大了你!這么大的主張,你一個人就敢決斷了;你連金簡這樣的總管內務府大臣、還是淑嘉皇貴妃的兄弟,這樣的人你都敢支使和擺布了!”
廿廿嚇得不敢說話了,只好一根一根親自卸掉釵環,趴地下請罪。
乾隆爺哼了一聲,“……朕就知道盛住這個人不穩妥!去年十月,咱們剛從熱河回到京里,朕已經將盛住攆到廣東去了!”
“叫他遠遠地離開京里,別在朕眼前晃蕩,叫朕也眼不見心不煩!”
廿廿在心下畫了個魂兒,心說皇上只是將盛住給攆出京了,倒并未治罪,這是皇上已經饒了盛住了吧?
“至于你……”乾隆爺指著廿廿,手指頭好像都氣哆嗦了,“你個小丫蛋兒,你膽子真是大,你啊你……”
眼前著乾隆爺好像要治罪,可是末了乾隆爺只是一甩袖子,“你就霍霍朕的好東西!那榆錢兒餑餑都涼了,硬邦邦的還怎么吃?”
“你趕緊著也走吧,別在朕這眼前兒跪著,也叫朕眼不見心不煩!”
嗯?廿廿有點兒愣。
不過皇上都這么說了,她要是還繼續跪這兒不走,好像也不大合適。
她琢磨琢磨,還是兩只手將那榆錢兒餑餑給捧穩當了,行禮告退。
乾隆爺卻怒吼一聲,“這些榆錢兒餑餑都涼了,你就糟踐朕的東西!罰你都帶回去,便是硬了不好吃了,你也一塊兒一塊兒地自己給吃干凈嘍,不準白扔了!”
廿廿只好走了,帶著一小笸籮榆錢兒餑餑。
她邊走邊咬手里的那塊兒餑餑,心里想,莫非吃光這些餑餑,就是皇上給她治的罪吧?
不過這些餑餑呢,可沒像皇上說的那么不堪,這又不是大冬天的,哪兒就那么容易冷了、硬了、吃不得了?
現在咬著吃,還挺軟和,挺好吃的。
外頭星桂見她出來,趕緊奔上來,緊張地問,“主子……可一切都好?”
廿廿想著怎么答,卻一轉念之間,忽地心下敞闊,旋即莞爾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