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因了布彥達賚的溘逝,叫皇帝痛惜之余,更為重用鈕祜祿氏弘毅公家人。
皇帝先是調三房的原兵部尚書傅森為戶部尚書,管錢糧;接著又將布彥達賚生前最要緊的差事——步軍統領,交給了布彥達賚的侄兒、鈕祜祿氏弘毅公家的世襲公爺明安。
這便將京中的錢糧與防衛之事,全都交到了鈕祜祿氏弘毅公家的手中。
母家如此受皇帝倚重,自是廿廿身為皇后地位的體現。
鈕祜祿氏一門的煊赫,便叫人私下里不免議論起兩位皇后娘娘的不同來——孝淑皇后母家,終究是沒法兒跟鈕祜祿氏相比;唯有一個受重用的兄長盛住,這還給罰到西陵去監督皇陵工程去了。
子憑母貴,沒有母家半點支撐的二阿哥綿寧,地位不由得越發叫人懸心了去。
而后宮,眾人又都已經知道,即將又要有一位鈕祜祿氏弘毅公家的格格進宮……一時間,這無論前朝還是后宮,全都是鈕祜祿氏、鈕祜祿氏!
這樣的氣氛壓得瑩妃有些喘不過氣來。
淳貴人的話,一直在她耳邊回響,仿佛洪鐘一般——倘若趁著鈕祜祿氏風頭煊赫、一時無兩之時,皇上要真是將那即將進宮的鈕祜祿氏進宮即封嬪了,那該如何是好!
倘若只是個貴人,還好說;可若進宮就是嬪位,距離她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妃位便只有一步之遙了!到時候,在上下兩位鈕祜祿氏的夾擊之下,她的處境自更艱難了!
——更何況,那二阿哥福晉忽然變得若即若離的,倘若二阿哥福晉當真又回歸她們鈕祜祿氏去,那她……便所有的打算都落空了。
她現在,整個后宮里,唯一還能用的棋子便只剩下淳貴人一個。
這日早晨請安,瑩妃便忍不住問,“按著宮里的老例兒,三年一屆選秀之后,宮里既然要進新人,那原有的眾人,位分便自該動一動的。”
廿廿緩緩抬眸,“動,自然是要動的。瑩妃你怎么忘了,你自己便是啊。皇上還未正式下詔,正好兒等著今年呢。”
瑩妃不由得一笑,“皇后娘娘抬舉了,我一個老人兒,如何能代表整個后宮去呢?再說,我方才說到的是新選秀女進宮之事……”
瑩妃環視四周,“現如今咱們這后宮里,人是不算少了,但是高位的卻還是皇后、諴妃和我這三個……這便不合適吧?天子統御六宮,以訓導天下,可現在只有咱們三宮,配不上啊。”
她瞟著廿廿,“以皇后娘娘的中宮之德,想必已然向皇上說過了吧?便是皇后娘娘自是升無可升,諴妃和我也都難以再有生養,故此這妃位也算到頭了……可是這眼巴前兒的,還有這么多年輕的貴人呢,總該有晉位的才是。”
“更何況嬪位已經空了許久了,也是時候該晉幾位貴人為嬪位了才是。”
為了防著那即將進宮的小鈕祜祿氏,避免后宮里也成為鈕祜祿氏一家獨大的局面,瑩妃此時關注的焦點只在嬪位之上。
“皇后娘娘心下可已經有人選了?若皇后娘娘還沒打定主意,妾身這兒倒是有人要舉薦的。”
廿廿靜靜抬眸,“哦?瑩妃要舉薦誰?”
瑩妃便伸手拉過淳貴人的手來,“妾身要舉薦的,自是淳貴人!”
“且不說這幾年淳貴人在宮里恭謹嫻雅,單說如今這些貴人妹妹里,淳貴人在皇上那兒也是拔了頭份兒的……這便不管從哪兒論,貴人里但凡該有晉位的,也必定該有淳貴人一個。”
瑩妃舉薦淳貴人,真是半點懸念都沒有,在場眾人都只是看一看罷了,心下并無波瀾。
淳貴人早站了瑩妃的隊,甚至不惜當堂與皇后做對去,這已是日子不短的事兒了,大家誰不是心知肚明呢。
可是幾日之前淳貴人才幫腔瑩妃,又當面得罪過皇后,皇后此時能答應叫淳貴人晉位,那才奇怪了。
果然,廿廿只是微微地勾了勾唇角。沒有笑意,只是輕哂。
“貴人里若有人該晉位,就輪到淳貴人了?”廿廿眸光向上,都懶得看瑩妃和淳貴人似的,“瑩妃可真是身邊兒有了新人,便忘了故舊啊——瑩妃說方才那番話的時候兒,又將春貴人置于何地了?”
“春貴人是皇上從前潛邸的老人兒,若是貴人里有晉位的,也自然是春貴人先晉位才是。”
廿廿說著,眸光終于朝瑩妃那兒一轉,“想當年春貴人也曾是瑩妃你房里出來的人……你怎地如今不想著她,倒只顧著新人去了?”
皇后如此冷言冷語,雖說是沖著瑩妃去,也表達了皇后對淳貴人的不待見,這原本是眾人已經想到的——但,這話又何嘗沒有令春貴人刺耳的去?
如今皇后與春貴人的關系……是越發的撲朔迷離,倒叫后宮眾人日益的有些看不懂了。
春貴人果然有些坐不住,這便輕笑一聲道,“皇后娘娘不必如此,小妾也沒有那個拔尖兒的心!小妾去年剛解了禁足,小妾在皇后娘娘心里是個什么地位,小妾自己心里頭有數兒……”
“小妾啊,是不敢指望瑩妃娘娘抬舉,也更不敢巴望著皇后娘娘抬舉了。”
廿廿卻倏地一挑眸,“春貴人這話卻是說早了……誰說本宮一定不抬舉你了?”
廿廿說著,目光不輕不重地在淳貴人面上打了個轉,“若將春貴人與淳貴人兩人擺在一處,那本宮倒是首推春貴人的。誰叫.春貴人乃是皇上潛邸里的老人兒,從年歲上算是跟瑩妃一樣的資歷,我這個當皇后的也自當該一并敬重。”
“若皇上也允準,今年貴人里也有晉位的話,那倒是春貴人的。淳貴人么,還年輕,況且還沒正式侍寢,更沒有子嗣之說……這便不急,再等等就是。”
眾人都屏息聽著,沒人敢說話,甚至貴人們都不敢抬眼看。
可是人人心中有桿秤,都聽出是皇后故意借瑩妃身邊兒舊人春貴人來打壓新人淳貴人……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所為的自然還是要抑制淳貴人的風頭,寧肯抬舉多年不受寵的老人兒,也不肯給年輕新人上升的機會,以此來堵瑩妃的嘴。
瑩妃登時惱了,“皇后娘娘,話卻不是這樣說!”
“那怎么說啊?”廿廿眼珠兒轉得極緩,半晌才又轉到瑩妃面上去,“瑩妃你倒說說看。”
瑩妃咬了咬牙,“后宮凡事都講規矩,或者尊卑有序,或者先來后到……皇后娘娘說的自然有理,春貴人的確是皇上潛邸舊人,如論資歷自然是在淳貴人之上得多了。”
“可是……皇后娘娘卻不要忘了,淳貴人進宮初封就是貴人,而淳貴人進宮之時春貴人卻還是春常在啊……春常在以常在位分進封的貴人,與淳貴人這般初封就是貴人的,這便是尊卑有序了。”
“皇后娘娘既然要抬舉春貴人,這自然有皇后娘娘的道理;可是既然皇后娘娘要抬舉春貴人,這便沒有將排位在春貴人之上的淳貴人給漏過去的道理!”
廿廿瞇起了眼,仿佛一時間也被瑩妃給刺中了要害,倒沒話反駁了。
是啊,畢竟淳貴人是一進宮就封的貴人,乃為八旗秀女的身份;春貴人是晉位的貴人,是內府旗下的包衣女子啊——這尊卑有序的規矩,在這后宮里,自是頭一份兒的。
“這話兒今兒就先說到這兒吧,”廿廿緩緩抬起眼簾,“回頭我會與皇上商量,春貴人和淳貴人兩個,我都會在皇上面前提。可是至于究竟誰晉位,誰得等著,總歸都要看皇上的定奪,你們誰在這兒著急,都沒用。”
瑩妃輕哼一聲,“只要皇后娘娘別忘了今天的話兒,當真在皇上面前提到淳貴人……那就夠了。”
瑩妃有信心,憑淳貴人幾度進出養心殿,她是親眼看見皇上飲下淳貴人所烹之茶時,眼中并不掩飾的贊賞的。
春貴人不得寵,況且已經到了這個年歲,哪里是年輕貌美的淳貴人的對手。皇上也是人,自然會先選了淳貴人的。
在皇帝頒布完這道重用鈕祜祿氏大臣的旨意,僅僅隔三天,皇帝便又正式下旨,冊立廿廿為皇后。冊封典禮在四月十五日舉行。
皇帝這是第二次冊立皇后,但是態度卻發生了巨大的轉變。
當年冊立孝淑皇后之時,皇帝曾奉乾隆爺敕旨,不頒詔天下;而此次冊立廿廿,皇帝決定“違抗”乾隆爺留下的規矩,重為立后大典而頒詔天下。
——頒恩詔,不僅是令天下百姓皆知,甚至也要派使臣傳諭四方,令各藩屬國皆知曉。
以此禮,來論定皇后身為國母的身份,而不僅僅是皇帝一人之妻——立后乃是國事,并非家事。
與正式頒詔冊立廿廿為皇后同日,后宮位分也隨之晉封。
首先是目下為壽康宮之首的婉太妃,已然八十六歲,尊封為婉貴太妃。
其次才是當今后宮里的晉升:瑩妃正式詔封妃位,不過卻改了名號,稱為“華妃”。
淳貴人晉為淳嬪;春貴人也進封嬪位,也同華妃一樣改名號,為“吉嬪”。
兩位改了名號的內廷主位,華妃的“瑩”到“華”,一個是“光華的、光潤的”,一個是“華麗的、秀美的”,意思幾乎沒有什么變化。
而吉嬪的“吉”字,則是“祥瑞的”、“機靈的”之意。“祥瑞”之意倒還罷了,字面上與“吉”這個漢字本身倒也契合;可是滿文里這個“機靈的”卻有點兒特別了——想吉嬪的年歲與性子,竟然被賜予了個“機靈的”封號,倒叫不知就里的人頗有些一頭霧水去了。
宮殿監傳旨太監將旨意傳遍六宮,廿廿接罷了圣旨,回到殿中便是靜靜微笑。
她不是為了自己微笑,也不至于是為了婉貴太妃——終究兩位的身份已經在這兒了,先已有實,隨后得名而已。
她笑的是兩位嬪位的進封。
“收拾收拾,一會兒她們會來道賀。”廿廿吩咐。
月桂輕輕眨眼,“奴才猜,華妃必定是頭一個就興沖沖地趕來的。今兒她可雙喜臨門,如愿以償了。”
廿廿半垂眼簾,“難得她高興,且叫她高興一回吧。想想這些年,她已經有好久沒有高興過了……而這一次高興過后,就不知道她是否還有下一次的機會了。”
月桂也是輕輕斂起了笑容來,“……路都在自己腳底下,怎么走,端的都看自己。時間還有的是,機會更是隨時都擺在眼前,可是若她非要一意孤行,偏要行差踏錯,那就怪不得別人了。”
少頃,門口值房的太監來報,新封的華妃帶著淳嬪已是先到了。
廿廿與月桂相視一笑,廿廿囑咐,“好歹今兒是她們的好日子,你便親自去門口兒迎迎。”
月桂點頭,“自是應當的。奴才這就去。”
眾位嬪妃入內,行禮如儀,各自落座。
華妃最是高興,興高采烈道,“要不說皇上就是皇上呢,圣心高遠、圣目如炬!吉嬪是該進封,可是皇上也絕沒忘了尊卑之別,這般將淳嬪一并進封了!”
她目光掃過眾人,“想必大家伙兒在各自接旨的時候兒,也都該聽清了,在二位嬪位的詔封次序上,淳嬪依舊排在吉嬪之前!”
“如今嬪位上,就這么二位,那淳嬪自然就是嬪位之首!”
更叫她心下歡喜,只是不說出口的是:皇上已經親封了兩位嬪位,那以皇上的性格,便不至于緊跟著再封一位嬪位了。也就是說——那新進宮的小鈕祜祿氏,至少不會一進宮就封嬪了!
只要那小鈕祜祿氏進宮還只是貴人,那就無妨。一個貴人想要跟皇后聯手把持后宮,還需要熬許多年才行——當然更重要的是,貴人若得進封,若不想熬太多年,唯有先有所出。
廿廿淡淡道,“華妃說得有理,既然淳嬪如今為嬪位之首,那倒不宜繼續跟隨華妃居住延禧宮了。不如另居一宮吧。”
淳嬪聞言卻騰地站起來,下意識捉住了華妃的手臂,一副十分緊張的模樣。
“回皇后娘娘,嬪妾……還想繼續跟隨華妃娘娘居住延禧宮,不必挪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