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妃扭頭瞥一眼星鏃。瞧她說得咬牙切齒的。
華妃心下輕嘆一聲兒,暗暗道:這丫頭進宮這些年,跟在她身邊兒也有日子了,可終究見識上還差了那么點兒。
要不,憑星鏃的心機和狠勁兒,華妃怎么沒立時叫她越過星鏈去,反倒還留著星鏈這些年去。
星鏃覺察到主子的神色了,她忙住了口,小心瞄著華妃的神色,“主子……奴才仿佛說錯話了?”
華妃輕輕嘆了口氣,“你啊,好歹也進宮這些年了,心思竟然還比不上一個剛進宮的貴人。”
“不過也是,她進宮是來當貴人的,是來搏命的;你不一樣,你進宮來只是官女子,終究還遲早一日都能離開這宮墻去……”
星鏃心下便是咯噔一聲兒。
進宮的日子久了的官女子,自以為將這后宮的事兒早已看透了,總不亞于后宮里這些嬪妃們才是。可是怎地在自家主子的話里,她竟然還比不上一個剛進宮的小貴人去了?
“奴才愚鈍……”她咬了咬嘴唇,“還請主子指點。”
華妃疲憊地冷笑了聲兒,“你的話原也沒說錯,原本是定了五月侍寢,這馬上就在眼前兒了,卻病了,這便將好日子都給耽誤過去了。”
“況這個時候兒又是個褃節兒,皇上秋狝在即,倘若不能隨駕木蘭的話,這一耽擱就是幾個月。等皇上回鑾來,便什么新鮮勁兒都過了,說不定就叫皇上這么給忘了。”
“且不說旁人吧,她首先自是要輸給一同進宮的蕓貴人去了。一來人家蕓貴人沒病,五月間該侍寢還能侍寢;而來人家蕓貴人住得離養心殿近,便是皇上秋狝回來,說不定時不常兒地就能‘偶遇’蕓貴人呢;可是李貴人啊,遠在這東六宮,想要‘偶遇’都得翻山越嶺來。”
星鏃自使勁兒點頭。
華妃哼了聲兒,“故此啊,人家便要趕在皇上去秋狝之前,先病上一場呢……”
星鏃聞言便也是一驚!
“主子的意思是,難道說李貴人這場病,竟是她自己自編自演的戲碼兒不成?!”
華妃疲憊地聳聳肩,扯了扯唇角,終是沒能聚成個笑,便只勉強哼了聲道,“你沒想到不是?瞧,故此我才說啊,你的心思便也落了下風去呢。”
“她趕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一病,因還正是新鮮的時候兒,便自然連皇上也關注著。便是住得再遠,卻也因為這病而將皇上的注意力全都圈攏到她自己個兒一個人的身上來了么?”
“你瞧著吧,等皇上連著來看她兩回,她趁著病美人兒的模樣兒,這便自然而然就能承了寵去……等皇恩已得,那她的病啊,自然而然也就好了。”
星鏃聽著也是尷尬不已,忍不住干干地笑了起來,不敢置信地搖頭,“真想不到,一個新進宮的貴人,小小年紀,就能有這般的心機!”
華妃瞟了她一眼,“那是自然……這道宮門啊,只要走進來,那就是一輩子。究竟是能扶搖直上,還是寂寂白頭,甚或是被人設計而死,終究這一切都是抓在自己個兒的手里,考驗從邁進宮門的那一步,就已經開始了啊。”
“在這后宮里,誰管你年紀大小去?這些新進宮的,便越是因為她們年紀還小,在后宮里還沒站穩腳跟兒,她們才心下更不安穩,才更想早早兒得了皇寵才能安心啊……”
華妃的話不用落地兒,皇上倒果然如她所說的,隔個兩天便來看望李貴人。
一時間,李貴人的風頭在整個后宮倒是無人能匹敵了去,叫一眾嬪妃都暗呼看走了眼。
最慌的,倒是蕓貴人。
只是她一肚子的話,滿心的慌張,卻不知道該跟誰說說才好。
畢竟她的永壽宮,如今還并無旁人居住,她又是新進宮來,跟各宮嬪妃還都算不得熟。
皇后娘娘、諴妃和華妃二位妃位,在她看來都是地位太高,她也不敢去打攪;而其他的貴人們,她進宮以來也聽說了,這些貴人們有的進宮都好幾年了,卻也還沒承寵呢。那些沒承寵的,對著她便只能更跟烏眼兒雞似的,誰會幫她去呢?
至于淳嬪,雖說是嬪位,卻也終究還是年輕的,這便也還在爭寵的行列里呢。
左左右右地將這后宮里的人想了好幾遍,她便想到吉嬪那兒去。
因她和李貴人進宮來,一應的安排都是吉嬪來辦的,蕓貴人也就與吉嬪熟悉些兒。再者她也瞧出吉嬪的性子來了,那么清冷的人,據說明明是從皇上潛邸出來的,卻并沒能得著皇上什么恩寵去,這便倒也方便說話兒。
這日她猶豫了幾回,還是打定了主意,這便帶著女子星爍朝東邊兒去。
她畢竟住在永壽宮,去見吉嬪的話,這便要從西到東的,幾乎要橫穿整個兒后宮了,目標難免大了些,故此她十分緊張,都沒敢坐轎,干脆是自己帶著星爍兩個,自己走路過去。
這一路上幾乎是繞著遠,挑著人少的路走。
好容易來到鐘粹宮前,她已連累帶緊張,滿鼻尖兒都是汗珠兒,腿腳更都已經酸軟了。
星爍上前通稟,傳話的太監進內去了。
說來也是不巧,蕓貴人到的時候兒,吉嬪并不在鐘粹宮中。她受了廿廿所托,到阿哥所去看綿愷去了。
因廿廿這些日子害喜,有些顧不上綿愷的功課。這位小爺可得了松快,廿廿怕他荒疏了學業去,這便請吉嬪幫她去盯著綿愷背書去。
鐘粹宮門口值房當值的幾個太監都是剛換班的,竟不知道吉嬪沒在宮中,這才還進來稟報來。結果沒見著吉嬪,這便訕訕地往外去。
正巧兒如貴人瞧見了,便問,“這么忙三火四的,急什么呢?”
傳話太監趕忙行禮,“回貴人主子,是蕓貴人來求見嬪主子,可是不巧兒了,嬪主子沒在宮里……”
如貴人垂首想了想,“蕓貴人是剛進宮的,住的又遠,這么大老遠的跑來,怎么好讓她這么就回去了?還是先請進來吧,哪怕就是坐下歇歇腿兒,喝完茶再回去呢。”
如貴人說著自己便起了身,“你甭管了,還是我親自去迎她進來吧。吉嬪娘娘縱然不在,家里還有我呢,我親自招待著就是。”
如貴人親自往外來,蕓貴人沒等來那傳話的太監,卻等來了如貴人,她一愣,便也趕緊甜甜而笑,上前行禮,“請如姐姐的安。”
如貴人雖然也只是貴人,如今也并不得寵,但是如貴人有一個身份卻是蕓貴人不能不重視的——如貴人畢竟是皇后娘娘一家子的姐妹啊!
如貴人含笑拉住蕓貴人的手,兩人行了個拉手的平禮,“蕓妹妹倒是稀客,快快請進吧。”
兩人進內坐下,如貴人親自招呼蕓貴人喝茶。
蕓貴人好奇地張望打量,被鐘粹宮中隨處可見的蘇式彩畫所吸引,情不自禁說,“這宮里可真好看。”
如貴人笑笑,“那倒不奇怪,因這鐘粹宮啊原本曾是皇后娘娘入主中宮之前住過的,當年修葺整飭的時候兒,每一個方寸全都是費過心思的。”
“怨不得!”蕓貴人立時做肅然起敬狀。
不過她旋即望住如貴人,甜甜而笑,“聽聞如姐姐乃是皇后娘娘本家姐妹,故此如姐姐能住進這鐘粹宮來,想必自然是皇后娘娘的心意。”
如貴人便笑了,“我哪里敢當呢?實則我只是跟隨吉嬪娘娘居住,這鐘粹宮啊,實則在皇后娘娘之后,第一位住進來的是吉嬪娘娘才對。”
蕓貴人揚了揚眉,心下卻也是竊喜的。
原來吉嬪娘娘與皇后娘娘之間的關系這樣好,那她來找吉嬪娘娘,當真是來對了。
她便不著急了,就耐心地坐下來等。她來一趟不容易,可不想就這么沒見著吉嬪的面兒便回去了。
盡管吉嬪現在不在鐘粹宮中,可是如貴人這不是陪著她呢么。如貴人又是這樣的身份,故此能與如貴人多搭幾句話,多親多近些,對她總歸都不是壞事。
“……小妹可真羨慕如姐姐,能住在這雅致的鐘粹宮里。”
如貴人便也含笑緩緩道,“我啊倒羨慕蕓妹妹你住的永壽宮呢。”
“哦?”蕓貴人挑眸望住如貴人的眼睛去。
如貴人半垂眼簾,笑意融在茶里,“……這后宮里,誰不羨慕蕓妹妹你能住在永壽宮里呢?”
蕓貴人這才笑了,“說來這也自然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恩典,還有吉嬪娘娘的照拂,要不我也不知道自己會住在哪兒啊。”
如貴人依舊眼簾半垂,“……只是這些日子卻聽說,姐妹們都改了羨慕承乾宮了。”
蕓貴人心下“咯噔”一聲,臉上的笑意便已撐不住了。
如貴人這才緩緩抬眸,望住蕓貴人去,“原本聽著蕓妹妹你的名號是個‘蕓’字,倒叫人想到弱柳扶風、裊娜柔質,不想實則蕓妹妹卻是個身子根基極好的,反倒是李貴人弱不禁風了。”
蕓貴人越發說不出話來,半晌便咬著嘴唇輕哂一聲,“我啊,一向都是要強的性子罷了。便如這一路走來,我的腿腳都已經酸得不似我自己的了,可我卻半聲都不肯吭的。”
如貴人便嘆一聲,“妹妹這剛強的性子,我倒是喜歡的。只是啊,這樣的剛強放在皇上的眼里,便也難讓他生出‘我見猶憐’的心思來了不是?”
蕓貴人便忍不住冷笑出聲,“對啊,愛哭的孩子才有奶吃不是?!”
因吉嬪遲遲不歸,蕓貴人心下積累的苦悶又有些沉重了,這便當著如貴人,終究還是一點子一點子地都吐了個大概出來。
兩杯茶、一番言談之后,如貴人心下也已經對蕓貴人的性子摸了個大概齊去。
蕓貴人終是沒能等回吉嬪來,心下有些不穩當,便還是起身告辭。
如貴人親自送到鐘粹門口,遠遠望著那大步流星而去的背影,緩緩地勾起了唇角來。
星溪在旁輕聲道,“奴才瞧著,這蕓貴人倒不是個忒有心眼兒的。”
如貴人無聲而笑,“……咱們興許未必了解這新進宮的蕓貴人,可是咱們好歹該了解吉嬪娘娘的性子。這后宮里的人啊,能比吉嬪娘娘心眼兒還多的人,當真屈指可數。”
“吉嬪娘娘既安排蕓貴人住永壽宮,而安排那李貴人遠遠地住在承乾宮來,那這蕓貴人和李貴人的性子,咱們心下就早該明白了。”
若那蕓貴人是個心思深沉的,吉嬪如何能將她給放在永壽宮去?
從這些日子來李貴人的病,再到今日所見蕓貴人的言談,果然印證了如貴人心下的猜想去。
星溪點點頭,“主子瞧著,這蕓貴人和李貴人,會不會斗起來?”
如貴人輕輕哂了一聲,“蕓貴人倒也是個粗中有細的,雖說心下不甘,不過知道自己畢竟剛進宮,還沒個倚仗,這便還不想跟李貴人掰了去。”
如貴人說著轉身朝內走,“……不過,從明兒起,她怕要按捺不住了。”
星溪想了想,悄然打量如貴人的神色,“主子是希望……她們兩個斗起來?”
廊檐幽幽,如貴人的眉眼全都罩在幽影里,“后宮里的爭斗,又豈是咱們希望沒有就能當真沒有的?只要進了這后宮啊,只要想要熬個出頭之日的,那便必定得是自己拼爭出來的。等,是等不來的。”
又近端午,每一年里固定除五毒的日子。
華妃因多年前的舊事使然,每年到了這個時節,便總有些心神不寧的。
這個時節宮中各處又都按著時令張掛起了五毒屏風來,她窗外的那一掛,擋了日頭,又被風吹拂著,便瞧著那屏風上的毒蟲全都張牙舞爪起來!
華妃本就心慌,再加上血虛頭暈,冷不丁抬頭看見那些毒蟲活動起來的影子,便驚得一聲大叫,“……毒,有毒啊!”
星鏃聞聲趕忙沖進來,扶住華妃,“主子,毒?毒在哪兒呢?”
華妃干枯的手指著窗外,“那,那……快滅了那毒蟲去!”
星鏃順著看過去,這才松了口氣,輕聲哄著道,“主子,您看岔了。那不是真的蟲,那是五毒屏風上的紋樣兒罷了。”
饒是有星鏃這樣安慰,華妃卻還是驚恐地瞪著窗外。
那些蟲還在她眼前動,瘋狂地動,仿佛隨時都會沖進來啃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