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綿寧的態度,有些自相矛盾了去。
原本是積極地想要來跟著一起挑選,連往日里的避嫌都放到一邊兒了;可是當真到了節骨眼兒上,廿廿每每問來,他卻反倒又是神情冷漠,眼中并無熱切了。
廿廿都忍不住低聲道,“你這孩子……究竟想選個什么樣兒的,好歹也給我個話兒啊。”
這便還不如當年了呢,當年是直奔著神武門去,要尋鈕祜祿氏的;可是今年,卻竟然連個明白的意思都沒有了。
綿寧幽然抬眸,因了垂簾的掩映,叫廿廿覺著有些看不清他的眼神去。
他只輕聲回話:“……兒子只需一個福晉。小額娘不必太過費心。”
廿廿便又輕嘆口氣,“可不是給你挑福晉呢么。可是給你選福晉,如何能不用心挑選才行?”
畢竟綿愷剛成婚,廿廿這些日子來又一直都與佛拉娜在一處,廿廿自不想叫綿寧覺著她這個當額娘的會厚此薄彼了去,故此反倒更要為綿寧挑選一個好的才行。
只是這會子不便多說,廿廿便也轉回頭去,只與皇上繼續留心去看就是。
“哎?他們家的格格,竟然也在引見之列?”廿廿轉回頭的當兒,皇上正捏著排單,低聲嘀咕著。
“皇上,怎了?”廿廿忙問。
皇帝便笑笑,指了指排單上一個名兒:“是舒明阿的閨女,爺沒想到,她這會子恰好也在京中。”
廿廿又看一眼是哪個舒明阿,這才瞧清楚了,是鑲黃旗的佟佳氏的舒明阿。
廿廿便明白了,也不由得莞爾,“可不是嘛,我也以為他們家的格格,這會子應當在杭州才是。”
廿廿和皇上這般說,是因為舒明阿這個時候兒身在杭州,以公爵署理杭州駐防將軍的任上。故此他的這位格格,原本是跟隨著舒明阿在杭州任上的,去年沒能按時進京來挑選,就是因為離著遠,結果路上受了風寒,故此這便又耽誤了一回。
而今年,皇上在下旨挑選秀女的時候兒,也已經特別強調了,若是跟著父親在外任上的女孩兒,則不必特地回京來挑選來了,結果這位格格反倒來了。
皇帝便也笑笑,“想必舒明阿也是怕他這位格格耽誤了,這便這二年就留在京里,沒帶到杭州去吧。”
——皇上這么說,是因為排單上可是明明白白地記錄著這位佟佳氏格格的生辰八字呢,這位格格年紀有點兒大了。她是乾隆五十七年的生人,到今年按著虛齡算,已是十七歲,已然是到了八旗秀女挑選的最后期限去。若再沒趕上挑選的話,怕是會影響到這位格格這輩子的婚嫁去了。
廿廿也覺著是這么回事兒,便含笑道,“當阿瑪的總舍不得閨女出嫁,這心情也是有的。不過閨女大了,終究不中留,再留可就反倒要結冤仇啦”
因為這個緣故,皇上與廿廿便多說了幾句,兩人還特地按著那女孩兒的排位,向那一起兒秀女里頭格外多看了幾眼去。
佟佳氏,也是出了太祖皇帝元妃、康熙爺生母孝康章皇后、康熙爺的孝懿仁皇后、愨惠皇貴妃等數位皇后、皇貴妃的去,更因佟佳氏祖上軍功,令佟佳氏子弟多人入朝為官,且都是要緊的官職,故此曾經被稱“佟半朝”的去。
這樣的人家兒,自然是勛貴世家中的翹楚。他們家的格格,也自然是足以成為皇子的福晉去。
皇上和廿廿正在端詳那位格格,尚未作出抉擇之時,綿寧忽然在后頭跪下了,“……兒子瞧著,公舒明阿之女佟佳氏可堪為兒子福晉之選。”
廿廿不由得揚眉,與皇上交換了個眼神兒,便也都笑了。
也是,這樣人家兒的格格,自然是什么都夠了。
因佟佳氏隸鑲黃旗,又因家世而排在前面的叫起兒里,故此這么就選中了,倒也輕省,后頭的秀女們也都不用格外再細看了去。
廿廿看完了秀女,回到自己寢宮去,諴妃和吉嬪已是來等著說話兒。
廿廿知道,這二位也是好奇究竟選中了什么人呢。
廿廿便笑道,“瞧瞧,原本說了叫你們與我一同去,你們還偏不愛去。這會子倒好奇了不是?”
吉嬪聳聳肩,“人家正主兒二阿哥自己個兒也要去看,那我們還去個什么勁兒呢?一堆人陪著他,倒別扭了。”
廿廿便含笑將今兒挑中的佟佳氏,悄聲與兩位說了。
吉嬪不由得高高挑起眉毛,“喲,這還真是個樣樣兒都不錯的!家世好之外,更難得本是滿洲格格,卻還在杭州住過,這便南北兩股子氣度都有了,難怪二阿哥自己都一見傾心。”
說到這個,廿廿不由得抿嘴微微一笑。
還是諴妃心思細,這便拍手道,“我想起來了。她們家的女孩兒,許是都在南邊兒呆過的緣故,可不是都有些漢人女孩兒的模樣兒去了……”
因諴妃和吉嬪兩人自己也都是漢姓人,說起這個來,吉嬪便都有些好奇,“姐姐快說說,怎么個事兒?”
諴妃望著廿廿一笑,“前幾年挑選秀女的時候兒,我陪皇后娘娘去初看,便發覺秀女們的衣袖開始越發寬大,而且衣袖上的繡花滾邊兒也是一個賽著的一個的華麗……這模樣兒便不是滿洲格格的傳統,倒像是南邊兒漢人的喜好了。”
諴妃說著頓了頓,瞟了一眼吉嬪,“這里頭,就有佟佳氏的兩位格格。”
吉嬪聽了,倒是撲哧兒一笑,“若是旁的滿洲世家的格格這樣兒,是奇怪的;可是她們家的格格這樣,倒不叫人糊涂了……畢竟他們佟佳氏早年間與漢人通婚就多,旗份也曾經先入了漢軍,后來康熙年間,在國舅佟國綱請求之下,他們家才有些支系陸續回歸了滿洲旗份。”
廿廿在畔聽著,也是微微點頭,“皇上也是因為這個緣故,才派了舒明阿這個杭州的差事去。”
諴妃便也恍然,“難怪如此。只是倘若只是漢軍旗份的格格們這樣倒還罷了,可是佟佳氏畢竟是滿洲著姓,又曾出過那么多位皇后和皇貴妃的,這便頗為不合適了。”
“故此當年初看的時候兒,皇后娘娘和我雖沒說什么,但是禮部的官員也都瞧出來不妥,已然上奏皇上了。皇上親自下旨呵斥這般靡麗之風。有了皇上的旨意在先,皇后娘娘和我自是不能再將佟佳氏的那兩位格格留在宮中,這便都指了出去。”
廿廿淡淡垂眸,“……也巧,睿王家的二阿哥禧恩、三阿哥惠恩都是那一年到的歲數,這便將兩位佟佳氏都一遭兒指給他們兄弟兩個了。”
吉嬪揚眉而笑,“這么說來,如今都跟咱們睿王福晉是妯娌。”
廿廿抬眸望向吉嬪一笑,“姐姐說的是。”
吉嬪深深吸口氣,“嗯……不管前邊兒兩位怎么指出去了,可是終究宮里還是要留下以為佟佳氏去。而且前頭那兩位還都不算大宗家的吧,而今兒這位倒是正格的公爵之女,自是正根兒的嫡系大宗去了。”
廿廿便也點頭,“真叫姐姐說著了。也是這幾位格格終究年歲不同,這便機緣有別,前邊兒那兩位格格挑選的時候兒,二阿哥福晉還在;而今年,恰好是這位進內挑選來,這便也是這位格格的造化了。”
這位格格今年已經十七歲了。若是按著秀女選看的年歲,已是到了最后的期限,再不選看就超齡了。偏叫今年,讓她趕上了這樣的好機緣去,不能不說,這也都是天意造化吧。
吉嬪緩緩勾了勾唇角,“十七歲是不小了……好在來日方長,且瞧著就是。”
廿廿聽出來吉嬪這是話里有話,不由得含笑望了吉嬪一眼。
諴妃上了年歲,說一會子話就累了,再加上皇上剛下了旨意,今年叫三公主和四公主都跟著額駙回草原去祭拜一下人家額駙家的祖墳、祖廟的去,故此諴妃正為三公主預備行裝,心里也有事兒,這便先起身告辭。
廿廿與吉嬪一起親自送到門口,廿廿轉回身來才望著吉嬪笑,“姐姐方才的話沒說完,這會子可叫我明白些兒了?”
吉嬪微微瞇了瞇眼,“這個佟佳氏,已是十七了……這便不僅僅是錯過去年一屆挑選去,而是干脆連三年前的都錯過了吧?”
廿廿淡淡笑笑,“三年前,她正卡在十三和十四歲當間兒。八旗秀女的挑選,跟內務府旗下的嚴格按著十三歲還不一樣兒,因有時候兒皇上會推遲挑選的日子,故此有時候兒是按著十三歲算足歲,有時候兒則是從十四歲上掐齊了,故此還不好說她算不算是錯過了。”
吉嬪哼了一聲兒,“便是三年前的不少說,可是去年的卻是抵賴不了的吧?從杭州啟程,在路上就受了風寒了……哈,那舒明阿還真不怕耽誤了自己女兒的青春,明知道去年是挑選的年份,還將格格給帶到杭州去?”
廿廿伸手輕輕握住吉嬪的手去,“姐姐的意思,我都明白……佟佳氏選擇支持二阿哥,這也是人家的自由不是?”
吉嬪便也嘆了口氣道,“我自然也是懶得跟佟佳氏這一家子計較,也犯不著。我只是從這事兒上忽然想到了二阿哥那去……不管大臣們想怎么站隊,那自然都是他們自己的自由,咱們管不著;但是,二阿哥忽然就選在今年換個福晉……這里頭,可有二阿哥自己的算計去?”
廿廿都給嚇了一跳,“姐姐!”
吉嬪便聳肩而笑,“好好好,你總歸不信二阿哥是個城府老道的人。二阿哥福晉‘因病薨逝’,你也不疑有他,更不會覺著這里頭有二阿哥什么事兒去。”
“故此啊,今年二阿哥換個福晉,你也自然都只覺著這不過是因為二阿哥福晉因病薨逝了,故此理所當然的事兒……”
“唯有我啊,小肚雞腸,我就是覺著這事兒不尋常。我就是眼見著二阿哥福晉對于二阿哥來說,非但已經沒什么大用處了,反倒事事處處都是個累贅去——她不但不得二阿哥的歡心,在家里又馭下過嚴,對星樓母子頗有不利;而對外呢,她又與你心結已久,還因為屢次的不馴,叫皇上都對她有些不滿意了。”
“別說是二阿哥,便是換了是我,這樣一個已經沒了用處,還事事給我拖后腿的福晉,我也要想個法子除了去才好!去了個麻煩不說,還能接著重挑福晉,再尋一門子能幫得上我的外親去……”
“那,布彥達賚死了,可是這位佟佳氏的阿瑪舒明阿,可還是響當當的世襲公爵吶。還有二阿哥福晉那個兄弟熙敏,如今還是個小孩兒,我瞧著來日也沒什么大用去;而舒明阿的五個兒子,如今卻個個兒都是前途大好吶……若換了我是二阿哥啊,我也樂不得兒地撇了舒舒,換成這位佟佳氏去呀!”
廿廿的笑容也有些掛不住,只挽住了吉嬪的手去,也是借吉嬪的力,穩當一下兒。
“姐姐的意思是說……舒舒的死,甚或還與綿寧本人有關?”
吉嬪也是嘆口氣,抬頭望了望天,“沒錯。雖說我對那二阿哥福晉本就沒什么好印象,她死了我高興,甚至我早就希望她死了……只是我也總歸還是忍不住疑心,這二阿哥福晉早不死、晚不死的,偏偏趕在今年咱們三阿哥大婚之喜的時候兒死了,我就覺著這里頭哪兒就這么趕巧兒的?!”
吉嬪凝廿廿一眼,“……當年你剛進門兒,就碰上個‘頂門喪’,人人都說晦氣。這樣的事兒,竟然又發生在咱們三阿哥身上,你自己個兒難道也真敢還覺著是個巧合么?”
“三阿哥是你的兒子,二阿哥卻是孝淑皇后的兒子啊。孝淑皇后當年讓你遭了個‘頂門喪’,如今那二阿哥同樣也叫咱們三阿哥重來一回啊!”
廿廿頓住,不由得眉心蹙起。
“舒舒的死,我情知這背后必定有所緣故去。只是我原本想著,許是因為星樓母子的緣故。憑舒舒的性子,她如何能容得星樓穩穩當當生下孩子來?眼看著皇孫的產期將至,二阿哥為了星樓母子安危,這便有所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