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中宮皇后為首,諴貴妃、莊妃三位高位主位竟然都對如妃誕育九公主之事如此冷淡,這成為了一則宮中私下里眾口紛紜議論之事。
甚至,皇后、諴貴妃和莊妃三位,壓根兒就不肯留在宮里,而是先一步挪進園子里住著去了。
自有人說,這是三位高位主位眼不見為凈,自也讓如妃也挑不出理來。
綿寧身邊兒的人里頭,更有人嘀咕著,說皇后娘娘這般,雖說以中宮之尊,不親自駕臨一個妃位臨盆自也沒什么,只是如妃不要緊,九公主卻畢竟是皇上的骨血,皇后娘娘作為九公主的嫡母,不管怎么不待見如妃都不要緊,卻不該如此不在乎九公主的降生。
皇后娘娘正位中宮十多年來,還從沒有這般“任性”過,這在外人看來是在給如妃甩臉子,可是在宮內人看來,這卻幾乎是皇后娘娘在給皇上掉臉子了……
不管怎么說,這樣的消息對于二阿哥來說,總歸是好的。
直到二月十五日、三月十二日,莊妃薨逝、三公主薨逝的消息接踵傳回宮中,莊妃薨逝的消息傳回宮中來,眾人才如夢驚醒。
原來三位不在宮中,是有兩個緣故:莊妃病沉了,皇后娘娘親自陪著莊妃挪到暢春園去休養;而諴貴妃則是去了三公主府,陪伴同樣病重了的三公主去了。
莊妃薨逝之后,金棺暫安于暢春園的西花園。
皇后娘娘也索性挪到了西花園去住著,守著莊妃的金棺,不管誰勸,也不肯離去。
二月十七日、二十一日,兩次赴西花園莊妃殯所賜奠。
皇上兩次為莊妃賜奠,且中間間隔如此近,規格已經超過當年皇上對華妃的待遇去。
可是莊妃一來比華妃進封妃位為晚,二來并未如華妃還曾誕育公主,故此皇上對莊妃的待遇按例來說,不應該超過華妃去。皇上如此,都說是為了勸回皇后娘娘。
據當時在場伺候的太監們回來傳說,皇上賜奠之時,眼睛卻都只是瞄著皇后娘娘的。原本皇后娘娘以哀傷過甚,不宜面見皇上為由,不肯見皇上。后來還是因為皇上賜奠莊妃,若是皇上和皇后兩人都在場,這無疑就更是無上的哀榮的緣故,皇后娘娘才肯出面。
自是整個賜奠的過程中,皇后娘娘都不肯走近皇上,更將皇上的注視,當作全沒看見。
這些太監的話,沒人做得準,甚至沒法兒去追溯和驗證,但是后來皇上回來之后的情勢,卻也倒證實了那些太監的話——皇上盡管去了兩次,從暢春園西花園回來,卻依舊還是獨自一人回來的,沒能將皇后娘娘一塊兒給迎回來。
“皇后娘娘不肯回宮”、“宮中有華妃,就沒有皇后”等說法兒不脛而走。
因宮中內外還從未見過皇后娘娘如此“任性”過,再加上皇后娘娘畢竟也是要奔四十歲的婦人了,若以女子的年歲和身子來說,終究已經過了最好的年華。而如妃呢,畢竟正當年華,這便宮中人都覺著,極有可能皇后娘娘這一回當真要與皇上失和了。
而皇家就是皇家,再曾經伉儷情深的帝后夫婦,也終究難敵歲月,皇后娘娘人老珠黃之際,皇上終于對皇后娘娘的情分轉淡了。
二月二十一日皇上第二次給莊妃賜奠之后,莊妃金棺由西花園奉移到田村殯宮暫安。
也不知道這樣的說法兒是否傳入了皇后娘娘的耳朵去,總歸皇后娘娘這回鐵了心我行我素。不但二月里皇上去賜奠的時候兒不肯隨皇上一起回來,便是莊妃的金棺已經奉移到田村殯宮暫安,已經不繼續留在西花園了,可是皇后娘娘依舊還是不肯回宮。
據說皇后娘娘只說三月里還有親蠶禮,本就該素心齋戒,而暢春園里安靜,園中一切樓閣俱不似圓明園中高峻,而是頗有田園之恬淡,故此她就當是留在暢春園中齋戒了。
況且暢春園一來是當年康熙爺所居住的御園,而來雍正初年,先帝爺最早也是在暢春園西花園中讀書,故此她也有留在暢春園中瞻仰祖宗的心意,以盡孝心。
皇上便是后來又再數次親臨,卻也因皇后守著這個理由,便是皇上乃為天子之尊,亦無法更改。
皇上仿佛也是因為在皇后娘娘那兒一再的受挫,這便回宮來就因為親蠶禮的籌備之事發了大火。
按著慣例,每年皇后行親蠶禮的時候兒,除了皇后和隨同行禮的內廷主位、皇子福晉之外,還要有大臣之妻的福晉、命婦七人隨同采桑。今年內務府開列報送的福晉命婦清單,恭候皇上來欽點。結果皇上一看這清單就火了。
——因今年的清單內,僅止九人,其中多是近支宗室的福晉,如十七爺家的武佳氏、綿偲夫人雅馨等;其余的如睿親王福晉若若等,全都是皇后母家人。大臣命婦則只有二人。
皇上據此認定,大臣們故意尋托詞,不讓其妻恭與典禮。
這樣的情形,可以說是大臣們怠惰,拿親蠶禮不當回事;若是再往深究,內里也自難免有宗室或者大臣不尊皇后的緣故。
皇上下旨痛斥:“似此積漸因循,必致開列人數不敷點派,成何事體?!此次姑就單內圈出七人,以備典禮。嗣后各該大臣命婦,除實系有故,照例聲明,免其開送外,余俱著一并開列。如仍前托故規避,致人數短少,著內務府查明無故不到者,將該命婦之夫參處。”
其實這樣的情形已經有了幾年,表面上看似大臣對皇后的不敬,實則折射而出的是皇子之間對未來儲君之位的爭奪局面去。皇后自己實則都有些見慣不怪了,皇上之前并非不清楚,只是一直都并未發作,今年趕在這樣的節骨眼兒上,這便大發起雷霆來。
三月里,為了親蠶禮,皇后不能不回宮來。于是映入皇后眼簾的,便是幾乎在京所有宗室和三品以上大臣之妻在宮門的跪迎。
不知道皇后娘娘自己看見這場面會如何,不過就連前來一并行禮的六宮嬪妃們瞧見了這情形,個個兒都嚇了一跳——想在京的宗室福晉、三品以上大臣命婦得有多少人去!
便是皇后的千秋節,除了皇后娘娘整壽等重要的年份之外,宮里也為了免繁文縟節,按著慣例都是要免宮外的福晉進內行禮的。今兒個就算是皇后娘娘為了親蠶禮的緣故而回宮,可也還沒到親蠶禮的正日子,故此自然也都不必這么多宮外的福晉、命婦一體都來跪迎行禮啊。
“嘖嘖,我的媽呀,皇上這想討好皇后娘娘的意思,也擺得太明顯了吧?”安常在沖榮貴人嘀咕。如妃就在她們前面,她相信,如妃能聽見她在說什么。
對于她這樣與皇后多年來積怨已深,卻苦于自己半點兒掙扎的余地都沒有的,這會子自視如妃為希望和救星。如妃正當寵,倘若如妃肯拉拔她一把去,那她的處境自然就會好多了。
如安常在所愿,如妃果然聽見了她的聲音。如妃緩緩側眸,都用不著轉過頭來望過來,畢竟大家伙兒都在宮中相處這么些年了,誰的聲音還聽不出來呢?
如妃只是淡淡笑了笑,“……皇后娘娘就是皇后娘娘,這樣的體面本來就是中宮該享的尊榮,又有什么可值得大驚小怪的?”
安常在雖說被噎著了下兒,可是她心底下卻是暢快的。她沖榮貴人微妙一笑,兩人便都趕緊垂下頭去,只安心靜等著宮中又一場好戲上演就是了。
只是眾人都沒想到,皇后行完了親蠶禮之后,竟然沒留在宮中,竟然又出宮,回到暢春園去居住了。皇后這一走,便又是從三月一直住到了閏三月去。
閏三月十二辰時,莊妃金棺由田村殯宮奉移西陵。
兩日后,即閏三月十四,皇后從圓明園啟程赴西陵。
閏三月十六日,莊妃金棺到達西陵的皇上萬年吉地的妃園寢。
而皇后的鳳駕也只晚了一天,于十七日到達西陵。
閏三月十八日,皇后在謁畢泰陵、泰東陵、孝淑皇后陵之后,到昌陵妃園寢莊妃金棺前賜奠。
閏三月十九午時,莊妃金棺葬入地宮,皇后親臨妃園寢,看視莊妃入葬。
——中宮皇后放下京中一切,甚至放下中宮的尊歸,肯親自陪一位妃位的金棺,一路送行,直到親自看著妃位入土為安,這在歷代后宮的歷史上,也是空前絕后的。
皇后與莊妃的情誼之深,一切的虛言,都自不待言。
親自料理完了莊妃的身后事,皇后于三月底才回到京中。
皇上于閏三月出巡五臺山,便也趕著這個時候兒回來。
宮中眾人都有些屏息凝神,都是預感到宮中興許會有一場波瀾,唯恐自己不小心而觸了龍鱗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皇上也有些心神不寧的,剛回宮就下旨讓皇后的阿瑪恭阿拉調任工部尚書,又下旨命信嬪之父本智兼管總管內務府大臣。
皇上仿佛是因為上回讓在京宗室福晉、三品以上大臣之妻前來跪迎皇后回宮的法子沒能奏效,這便又在恭阿拉和內務府上來做文章了。
可是……皇后仿佛依舊沒能領會到皇上的心意,她在宮中只略作停留,便又出宮赴三公主府賜奠去了。
也是該著今年事兒多,三公主的身后事終于辦完之后,四公主也緊跟著病沉了。皇后身為皇后,自然要親臨四公主府前去探望。
五月初七,四公主莊靜固倫公主也沒能熬過來,與三公主時隔兩個月,竟雙雙撒手西去。皇上接連失去兩女,白發人送黑發人,叫人頗為唏噓。
皇上赴四公主府賜奠之日,終于迎了皇后娘娘回宮來。
不必解釋,宮中人也大抵想明白了皇后娘娘終于肯心軟下來,跟著皇上回宮的緣故——畢竟皇上是連失兩女啊,皇后娘娘便再是生皇上的氣,又如何還忍心眼睜睜看皇上如此難過去?
便是在四公主的喪禮之上見著,皇上便是在大臣面前要掩飾著哀傷去,可是卻又如何能瞞得過皇后娘娘的眼呢?
不管怎樣,皇后娘娘在從正月到五月,中間還隔著一個閏三月,這便是整整六個月之后,終于又回到了宮里,再度坐上那高高的中宮之位。
皇后還是從前的皇后,仿佛什么都未曾改變過。可是就算皇后自身什么都沒改變,但是圍繞著皇后娘娘的后宮局勢,卻已然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更去。
——皇后娘娘最能信重的莊妃已然不在了,而諴貴妃在經歷了三公主薨逝的喪女之痛后,再加上本身年紀也大了,這便心灰意懶,于后宮中的事務,能推辭就都推辭了。
這便在后宮里,真實的情形是:皇后之下,唯有如妃一人。
就算淳嬪和信嬪也都是歸心于皇后的,可是畢竟她們二位只是在嬪位,且從無所出。就算淳嬪本身心思也夠深,只是家世普通,叫她并無依仗;而信嬪之父剛剛上任總管內務府大臣,借力是可以的,然則信嬪因是蒙古人的緣故,心思總要更直率些。
故此便是淳嬪和信嬪兩個嬪位綁在一塊兒,也只能堪堪與如妃匹敵罷了。可是若再加上位份與生育之事,這便即便是她們兩個加在一塊兒,與如妃相比,都還是要落在下風的。
當然,此時更要緊的,便是皇上的態度。
這時候皇上倘若偏心于如妃的話,那趁著這后宮局勢變動之時,皇后便是極有可能被架空的。
這樣的情形,二阿哥身邊的人自是喜聞樂見。
廿廿回到宮中,第一件事,先去看望諴貴妃,詢問三公主最后的那段時光的事。
“……我沒能陪姐姐一起伴著三公主走完最后的時光,我心下實在過意不去。夜晚夢回,還總是三公主小前兒與我一起玩兒的情景去。”
諴貴妃已然含淚,卻是努力地微笑,“那會子莊妃的病已經那樣了,皇后娘娘衣不解帶地親自照料,我和三公主又豈會不明白?便是那孩子最后的彌留之際,偶有清醒的時候兒,還要與我說,‘請皇后額娘千萬不要太勞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