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沒有法兒,倒不在這會子。”
佟佳氏倒是淡淡的,別看她年紀是比富察氏小,然則因為一來是公爵之女,二來也是置身在二阿哥福晉這樣的位置上,她這幾年過來,倒越發沉得住氣了。
富察氏有些迷惑,“福晉的意思是……?”
佟佳氏緩緩抬眸,“如妃娘娘這會子有喜,對于皇上來說不過只是錦上添花;況且皇后娘娘有兩位皇子傍身,如妃即便這回誕下的是皇子,卻也壓根兒就無法撼動皇后娘娘的地位去。這個孩子便算不得金貴,況且還是庶出,前頭三位皇子個個兒都是嫡皇子,他比不了。”
“這個孩子對于如妃娘娘的意義,端的還是要看這個孩子能給如妃娘娘自己帶來什么……前頭如妃娘娘誕下的那幾個皇嗣,個個兒都給她帶來了進封之喜,八公主令她封嬪,九公主更是叫她得以晉升妃位。”
“按著這個規矩來說,那她這回是改進貴妃的。”
富察氏也張了張嘴,“哎喲,可不是嘛,貴妃吶!”
佟佳氏看了富察氏一眼,“只不過也要如妃娘娘自己親燒香禱告,最好這一胎生下的是個皇子。貴妃位份畢竟特殊些,若能進位貴妃,那與皇后娘娘之間,可就是一步之遙了……故此皇上未必肯為了位公主就輕易封了。”
“故此啊,她想要站到那個靠近皇后娘娘的位置上去,那她這回唯有誕下的是一位皇子,才能得償所愿。”
富察氏想了想,“……只要如妃娘娘這回誕下的是位皇子,那如妃進位為如貴妃,便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吧?”
佟佳氏緩緩一笑,“宮中凡事都有規矩,按例,理應如此。”
七月下旬,皇上秋狝木蘭。圣駕先行一步,留下旨意,命二阿哥與三阿哥八月直接從京城馳馬進木蘭,不必到避暑山莊。
皇上走后,便已有太醫向二阿哥綿寧報了信兒:如妃這一胎,呈現男脈。
綿寧聽罷,坐在原地靜了靜,面上并無浮起任何特別的神情來。
蘇楞額與禧恩對視了一眼,都沒敢言聲。
待得告退出來,蘇楞額微微蹙眉,“……便是如妃誕育皇子,年歲上與二阿哥也已經相差了近三十歲去。如今二阿哥乃是人心所向,那如妃娘娘誕育的皇子不過還是個嬰孩兒,更何況只是嬪妃所出,對二阿哥實在是沒有半點的影響才是。二阿哥又何必擔心呢?”
禧恩看了蘇楞額一眼,微微笑道,“大人是覺著二阿哥心下擔心這位尚未出世的皇子了?”
蘇楞額趕緊抱拳,“禧二爺又是怎么看的?”
禧恩搖搖頭,“一時之間,我也說不上來。只是……我就是覺著,二阿哥關注的不在如妃娘娘這位皇子身上。”
禧恩抬眸看了看天空。他原本是正黃旗的護軍統領,這會子本該隨皇上出京赴熱河了。可是偏在皇上起鑾之前被革了職,這會子便也只能留在京里了。
“咱們都已經知道了如妃娘娘這一胎懷的是個皇子,那皇后娘娘那邊兒必定也已經得了信兒了。如妃娘娘從前誕育的皇嗣,不過都是公主,而這一胎卻是皇子……以皇后娘娘與如妃娘娘之間這些年的心結,想必皇后娘娘心頭也是一個晴天霹靂。”
禧恩說著,嘴角輕挑,幽幽一笑,“這會子皇上出京了,卻將個剛剛坐下胎的如妃娘娘留在京里……算算日子,如妃娘娘這會子的胎氣還沒穩當呢,若是出了個什么風吹草動,這個孩子可還保得住?”
蘇楞額都是一驚,“禧二爺的意思是……皇后娘娘會趁皇上不在京中的機會,索性下手除掉如妃娘娘這個皇子去?”
禧恩淡淡笑笑,“這本是個不錯的打算,不是么?一來在這位五阿哥落地兒之前就先除掉了,免了他降生之后會威脅到三阿哥、四阿哥去;二來,倘若五阿哥降生,如妃極有可能進位貴妃,將更有資格與皇后娘娘分庭抗禮,只要這個孩子沒了,那么皇后娘娘便也自然不用再有這份兒擔憂了。”
蘇楞額面色都忍不住一變,“皇后娘娘她,當真會這么辦么?這可是一記狠手……”
禧恩微微勾了勾唇角,噙著一抹悲涼去,“大人你有所不知罷了。皇后娘娘她,一向都是能狠得下心的。”
蘇楞額不覺有些搓掌,“如此說來,皇上怕是要沒機會見著這位五皇子了……”
禧恩緩緩瞇起眼來,“如果是皇后娘娘對如妃娘娘動手,皇上都不會過問;可是倘若皇后娘娘是對皇嗣下手的話……怕是終究還是會傷了皇上的心啊。”
蘇楞額瞇了瞇眼,“這么說來,就難免又要帝后失和了。”
禧恩抬眸一笑,按了按蘇楞額的手臂,沒再說什么,便轉身離去。
他們兩人的神情身態,都落在了窗內的綿寧眼底。
綿寧知道他們在說什么,只是,他自己的心底卻未有半點的歡喜去。
九月十五日,廿廿親自哄睡了九公主,自己也有些倦了,便斜躺在炕上歪著。
不知是不是因為前頭幾年,連著在十五月圓前后月食的緣故,今日又是十五,廿廿心下便莫名地有些不妥帖。
但是欽天監并未報說今日也有月食,況且這是大白天里,又是日頭最烈的午時,與月食之事的距離自是最遠的時候兒。廿廿便也叫自己舒一口氣,將心底那股子莫名的不安給驅散了去。
九月秋日的陽光沒有夏日里那樣烈了,照在窗欞上,映照在地下的影子都拉得更長,格外顯出一份慵懶來。
這慵懶,終于緩緩爬上了廿廿的眼瞼,將困倦也帶給了她。
廿廿迷迷蒙蒙地,既仿佛睡了,卻又還在心下計算著皇上回鑾的日子。
——八月里綿寧和綿愷奔赴木蘭,這會子也都已經先回京來了。按著日程,皇上再過不了幾日,也要回鑾了。
腦海里混混轉轉,隱約又泛起前兒出的一件事兒。在發往盛京居住的宗室里頭,有一家兒叫果敏的一個宗室子弟,就在啟程之前,忽然自縊身亡。這真的是寧死也不肯離開京里,回盛京去居住啊。
出這事兒的時候,偏皇上還不在京,廿廿能想象到宗室里頭因為聽聞這件事兒,又會生出些什么講說來。
廿廿有些心急,卻苦于她深居宮中,沒法兒親自去辦這事兒。
她只盼著,皇上能早些回來,能在這事兒繼續發酵,產生更糟糕的后果之前,將這事兒妥善第解決了去。
就在廿廿將睡未睡之際,她耳際仿佛聽見一聲重響。
廿廿猛然坐了起來,忙向外問,“怎么了?”
月桂在外頭,聲音也有些急,“……奴才也聽見了,正叫人去問。主子稍待。”
廿廿心下那股子莫名的不妥帖又來了,她趕忙推開被子,起身下炕。
“九公主呢,帶了過來。”
外頭月柳答應一聲,忙小跑著出去了。
不多時四喜已經從外頭奔了進來,卻還沒等進殿,先吩咐外頭人將宮門一道一道關上,頂上門閂!
廿廿心下便是咯噔一聲。
四喜這時候兒已經奔了進來,急忙跪倒,神情之間是掩飾不住的惶急,“……回主子,有亂賊攻入宮來!”
“什么?!”廿廿頭頂一麻,卻來不及緊張,急忙問,“已經到了哪里?”
四喜緊張答,“正在攻打東華門和西華門!”
廿廿咬牙,起身抓起炕衾抽屜中小腰刀藏進腰間,又回手去尋西洋進貢的短槍……原本,那短槍是作為玩意兒、擺設放著的,怎么也沒想到這會子竟要派上用場。
“去,立即叫人去上書房,知會二阿哥、綿愷和綿忻!”提到孩子們,廿廿的手還是有些顫了,“綿忻還小,沒經過這些,告訴綿愷,不必急著回來顧著我,叫他萬萬顧住了綿忻!”
四喜咬牙,“……主子放心,奴才親自過去!宮中一切,奴才已經囑咐五魁,主子盡管放心。有宮墻、宮門阻擋,主子定然無恙!”
都知道這會子外頭有變亂,一個手無寸鐵的太監獨自一人跑出去,將要面對極大的風險去。四喜便不想叫任何人去,而要自己將這風險給承擔起來。
他義無反顧,卻終究還是忍不住抬眼,遠遠看了月桂一眼。
月桂緊咬嘴唇,極力克制著,急促說,“……你,可小心些!”
廿廿霍地伸手,將攥在手里的短槍遞給四喜,“帶著它去!四喜,你是爺們兒,你好歹該知道怎么使!”
四喜兩眼都紅了,長跪道,“奴才不用,主子且留著傍身吧!”
雖說是皇后宮里,可這畢竟是女人們的天下,平素誰的宮里也不會多放著火器的。廿廿宮里這會子能立即尋到的,也就這么一把了。
廿廿上前,不由分說,將短槍塞進四喜手里,“你說了,我們這邊兒有宮墻、宮門隔著呢!再說,就算沒有了這火器,宮里還有刀劍、弓箭,我都會使,且比火器使得更慣!”
月桂也咬牙道,“主子叫你拿著,你便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