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道光十九年六月,端陽節之事之后的一個月。
旻寧突頒圣旨,事關皇后鈕祜祿氏。
“諭軍機大臣等,傳諭乾清宮內殿、圓明園總管太監等知之:天無二日,土無二王,家無二主,尊無二上。嗣后無論官私大小事務,有應啟知皇后者,除本宮四阿哥四公主事務外,其余俱著先行奏聞。”
“皇后遇有交派事件,亦著具奏,候旨施行。如不遵者,一經破露,定將該總管太監。交內務府大臣從重治罪,決不寬貸。”
“此旨著上書房、軍機處、內務府、敬事房,各錄一通,敬謹遵循,永為法守。”
這一道旨意傳下來,前朝后宮無不驚愕。
這便意味著,從此往后,除了皇后鈕祜祿氏本生的四阿哥、四公主的事務之外,但凡后宮的各種事務,甚至就是她鐘粹宮內部的事務,全都不能由這位中宮皇后自行作主,而是要事先稟告旻寧,由旻寧來下旨決定如何執行。
這便是說,身為正宮皇后,鈕祜祿氏執掌六宮的權柄已經被剝奪;甚至,她連她自己宮里的大小事,也全都沒有了決定的權力……
她是皇后啊,自古以來皇后統領六宮,母儀天下,這是身為皇后天經地義的權力,可是到了她這兒,卻全都被剝奪了。
甚至,自己寢宮之內,都是自己的奴才,辦的都是自己宮里日常的瑣事……可就連這么點子小事,她都沒辦法自作主張了。
照著皇上的旨意,她便連吃喝拉撒也全都得稟明皇上!
——這便都不如一個貴人,甚至常在都不如了!
曾經,他給了她這天下最好的;曾經她以為,她會是這后宮古往今來的歷史上最特別的一個存在……
可是,他將她捧上了萬人之上的正宮之位,卻只叫她沒手沒腳地干坐在這個位子上罷了!
她就像是一個木偶,從此只能被人仰頭觀瞻,卻再自己動彈不得!
旻寧下旨的時候,廿廿早已經移駕綺春園。
園子里的青山綠水、滿眼秀色,自比宮中的逼仄更叫人心曠神怡。
得了這個消息,便連如貴妃也嘆了口氣,“好好兒的終于坐上了中宮之位,卻又看不穿,落到這步田地,又是何苦?”
廿廿淺淺勾了勾唇角,“……她只看見了中宮的榮耀煊赫,她卻不知道中宮之位何嘗不是一個牢籠?但凡身在中宮之位的,便得明白,只要你踏入中宮之日起,便是這全天下的人都在看著你去。若有半點的行差踏錯,你便對不住這中宮的尊號。”
“若只想著中宮的尊榮,卻不想肩負起中宮的責任,那這中宮之位便從來都不會真正地屬于她啊。便是已成中宮,卻仍可能如目下這般,生生地被綁住了手腳去。”
如貴妃皺了皺眉頭,“她身子骨倒不好……終究是打小兒在南邊長大的,本來就弱了些。這幾年越發看著清瘦。”
如貴妃垂眸,轉了轉腕上的金鐲,“……皇帝也忒不憐香惜玉了。若這一下叫她病倒了,難道皇帝不心疼么?”
廿廿倒輕輕一笑,“你瞧著她瘦弱,她卻是個命硬的。”
廿廿如此說,自然是以脈案為準的。這皇后鈕祜祿氏自打剛進宮時候的道光三年就小月過一個孩子,從那時候起身子就多少坐下了些病根兒下來。
可是即便如此,這些年來卻什么事兒耽誤了?后宮里所有的那些爭斗,那些命運起伏,哪個背后沒有她的影子呢。
甚至,就憑皇帝這些年來寵幸了這么多新人,皇嗣連年不斷;可是等鐘粹宮皇后鈕祜祿氏位正中宮之后,后宮的生育卻忽然就戛然而止了。
——要知道,后宮里如今便是身在高位的靜貴妃等人,也都還是年輕的好時候兒啊。
這鐘粹宮皇后御下的手腕,可見一斑。
一陣風吹來,第一片早落的葉,靜靜飄落在了廿廿衣袖上。
廿廿將那落葉拈了起來,隨后放在帕子里包了。
“我早說過,這后宮里只要不是傷及天家血脈的,便只是各種之間的爭寵斗狠的,我都不管,且由著她們去;可是,倘若鬧到了要傷及天家血脈的,那我便不能不管了。”
鐘粹宮皇后果然是個命硬的,便被皇上傳下這樣的旨意來,她都依舊還能端坐中宮,依舊維持著她正宮的體面。
一直堅持到了八月,她才終究一絲絲地被抽盡了心下的底氣,病倒了。
八月十五皇家在圓明園里過中秋節,過完了正日子,八月十七廿廿便與旻寧說,“……也不知皇后的身子骨兒如何了。我這些天也頗為惦記,放心不下,不如皇帝陪我去瞧瞧?”
旻寧略作猶豫,“終究她病著,子臣怕她身上的病氣……”
廿廿便笑了,“那怕什么!我都這個年歲了,萬事不過是遲一日、早一日罷了。倒是皇后啊,還年輕。也只有她怕我這暮年殘燭的,又那里來我怕她的道理去?”
廿廿這話說得令旻寧呆了半晌。
廿廿抿嘴一笑,“瞧,皇帝這又是心疼了。皇后終究是皇帝心尖上的人啊。”
“便也因為這個,哀家也自然要去瞧瞧她才是啊。佳兒佳婦,哀家都是一樣的牽腸掛肚。”
廿廿說著起身,“走吧,皇帝這會子不是也說都忙完了么?陪哀家用膳不是什么要緊的事,便將這會子工夫用在皇后那邊吧。”
旻寧無奈,只好跟了上來,想親手扶住廿廿的手肘,卻被四喜笑著擋住,“皇上是至尊之身,還是讓奴才來吧。”
走入皇后寢宮湛靜齋,廿廿瞇眼四望,“這湛靜齋,當年乾隆爺的時候兒就修好了的。乾隆爺和你皇考,都在此處開窯燒瓷,乾隆爺當年賞給我一個綠釉的茶斗,你皇考更是燒了許多的小玩意兒給我日常用著……故此乾隆爺和你皇考,都留下了不少以這湛靜齋為堂號的瓷器。”
廿廿看著旻寧笑了一下兒,“如今皇帝撥了給皇后居住,倒是個好意頭。”
旻寧心下咯噔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