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欣絕對不會想到,她精心設計和用心表演,完全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非但沒逃過寧衛民的眼睛,反而弄巧成拙,極大的激發了寧衛民的反感與戒心。
讓寧衛民從心里越來越與她疏遠。
當然,也許從一開始她就錯了,因為她恰恰不明白一個道理。
情感的戰場上男人才是獵手,是主動出擊的一方,這是天性。
假如一個獵手被獵物反追,步步緊逼會怎樣?
那這個獵手一定不會高興,反而會感到壓力,會恐慌。
所以聰明的女人絕對不應該倒追男人,而是應該懂得撩漢。
撩得男人不能不追,主動來追才是。
哪怕不算是聰明的女人,只要踏實等著。
日常接觸多了,也許就能無意中GET到了男人心里的那個點,收效也遠比煞費苦心的猛追強多了。
這的確是事實。
因為就連寧衛民自己也沒想到,很快就有那么一次。
他就不得不屁股后頭追著人家霍欣走了,而且對她也是真的無限感激,幾乎到了讓他自己都感到難以回報的地步了。
怎么回事啊?
這話就得說到旅游商店和文玩字畫上了。
實事求是的來講,旅游商品這個概念在我國,其實一直都是沒有的。
解放之前,由于我們對外國人的生活毫無限制。
外國人來到華夏這塊土地,想買本地土產和用品,只要花錢,就能實現目的。
同時我們的商家也一直把古玩、茶葉、絲綢、繡品這些高級商品當成普通買賣來看待。
所以也就從未有人把這種特殊的市場需求單獨區分出來過。
哪怕是改革開放之后,哪怕是1979年“偉人”發表了黃山談話,明確要求大力發展旅游行業,要求促進旅游商品的豐富與銷售。
但在長期根深蒂固的舊有思維模式下,旅游行業整體的經營方式,一時之間也很難突破框框,發生什么根本性的轉變。
旅游業相關部門還是把旅游商品的經營,僅僅定義在接待外賓的“特種商店”模式。
在旅游商店所銷售的,都是他們認為外賓會喜歡的,具有特性的現代工藝品。
比如說景德鎮的餐具和茶具,玉器廠的玉器、手鐲,料器廠的料器盆景,還有絲綢、紙扇、景泰藍、文房四寶什么的。
他們所謂響應上面的號召的舉措,也不過是又多開了幾家這樣的商店罷了。
所以對于寧衛民而言,這樣的商店千篇一律不說,商品賣點也僅僅是做工精良而已。
實在沒什么看頭,也不值當去買。
想當初,他陪著藍嵐逛過幾次北海、故宮,就早已經逛夠了。
如今盡管他常駐齋宮,可無論是忙的時候,還是不忙的時候,他對天壇公園里的這些旅游商店也提不起一絲興趣。
還從沒去逛過。
可要說也巧了,就在張士慧找寧衛民喝酒過去沒兩天,宋華桂就給寧衛民打了電話。
說兩天后她會陪同一些法國大使館的客人參觀齋宮的陳列室。
讓寧衛民做好接待準備。
因此當天,完成了接待齋宮的接待任務后,寧衛民和霍欣自然還得繼續陪同這些法國人去逛天壇的祈年殿和回音壁,甚至陪著這些人逛商店。
就這樣,在幫著詢價中,完全是被動的,寧衛民就發現這天壇的工藝品商店有點不大一樣了。
因為有那么幾間店鋪,居然在賣真的東西。
無論是近現代的名家字畫、印石三寶,又或是只許外銷的清中晚期的官窯瓷器都有。
而且比起琉璃廠賣的東西,價錢上還要便宜一兩成。
這是怎么回事呢?
寧衛民仔細的一打聽,當場就差點沒抽自己一嘴巴,簡直悔死了。
敢情這幾家售賣真玩意的店鋪,也和皮爾·卡頓的公司辦的陳列室一樣,全是外來客。
它們原本都是隸屬文物商店系統的老字號,分別為觀復齋、墨緣閣、悅雅堂、韞玉齋、震寰閣。
是為了配合文物局對琉璃廠大街的改造翻修工程,才于1980年2月7日統一遷到天壇公園,租借這里的房屋進行臨時辦公的。
待等到改建工程完成后,這幾家店鋪還會再遷回琉璃廠去。
那不用說啊,僅靠天壇來的游客做買賣,自然比不上琉璃廠那條街。
因為人數雖然差不多,可目的性上差多了。
可上級安排的銷售任務又要盡力完成。
于是這樣一來,這幾家買賣一落千丈的老字號,為了讓維持買賣,就自覺把價格降了一等。
尤其是賣瓷器的,光指著外銷是沒戲了,也必須得為內銷開個口子了。
那想想看吧,這對寧衛民來說是個多么大的漏兒啊?又是多么慘痛的教訓啊?
只能說世事無絕對。
真正的聰明人,要想不錯過重大的機會。
那對任何事物都不能形成模式化思考,千萬不能抱有成見才行。
就這樣,應付走了外國人,寧衛民也不去琉璃廠了。
他發現了一個無人染指的寶庫,幾乎每天一有空就過來看看。
來了還不走,那簡直是流連忘返啊。
就為了低價拿貨,他是使出了渾身的解數跟這幾家店的店員們套磁啊。
講笑話請煙請茶請汽水零食的。
那像他這樣能說會道還出手大方的人,交朋友還不容易嗎?
于是很快他就如愿以償了。
等著一聊熟了,人家居然給了他一個將近七折的折扣。
好家伙,給寧衛民美得啊,就此開啟了爆買模式。
毋庸置疑,他的首選當然還是名家的近現代字畫。
因為除了便于保存,字畫升值的的啟動時間最早,升值空間也最大嘛。
結果時間一長,霍欣也就發現寧衛民的愛好了。
因為他買了字畫總得拿回辦公室嘛。
而且還會掛在墻上,攤在桌上,長時間的欣賞。
甚至都顧不上工作,懶得理會別人了。
這在霍欣看來,當然是無法容忍的,同時也是一種莫名其妙的癡迷。
像有一次,她見寧衛民一次居然買回來八幅畫,而且一回來就一幅幅的仔細端詳。
終于忍無可忍了,直接就問他。
“不是,你怎么見天買這些東西啊?你沒事兒吧?這些字畫有什么好的啊?”
寧衛民呢,卻只顧欣賞著自己的新收藏,根本沒聽見霍欣的話。
霍欣有點急了,“喂!我跟你說話呢?聽見沒有啊?人家還有正事兒跟你說呢。”
而她脾氣一來,就跟奪報紙的那次一樣,又把畫兒硬搶到手里,給卷上了。
這寧衛民還不心疼?
當場就有點急紅眼了。
雖然不敢去搶,可也頭一次罵上了。
“嗨嗨,干嘛呢?你他媽有病啊你!找我跟你翻臉是不是!我最討厭你這德性!動不動就上手搶東西!”
眼見寧衛民真火了,自覺理虧的霍欣也多少有點害怕。
于是一邊把畫兒還了回去,一邊不免委屈地嘟嘟囔囔。
“切,真小氣!有什么啊?不就張破畫嘛,值得你這么寶貝?”
寧衛民心疼的驗看著畫,嘴里還在數落死。
“你懂什么?這是文化!不說別的,一張一百多外匯券買的呢。你知道什么最可怕嗎?無知最可怕……”
卻沒想到,這下霍欣雖然動容了,可卻把罪名反倒扣他腦袋上了。
“啊?這么貴啊?那你這月工資差不多都買了這些畫了吧?那你不成了冤大頭啦!無知還真是可怕啊。”
“不是,你……”
“你別急,我也是好意,我就是想告訴你,你買的這些東西,本身也就是二三十的價錢。你干嘛這兒買,太虧了……”
寧衛民簡直是被霍欣給氣樂的。
“這是真跡!李可染你懂不懂?還二三十?五十你賣我,有多少我要多少……”
更沒想到的是,霍欣居然比他還過分,捂著嘴樂了半天。
“我當然知道,齊白石、徐悲鴻、張大千又怎么樣?”
“我說二三十就是二三十。你要不信,我帶你買去啊。咱們現在就去,就算我給你道歉了。”
“只要……只要你以后別再這么兇我就行。”
寧衛民怔怔看了霍欣半晌,感到她確實不是開玩笑,于是一下又想起了對人對事不能有成見的道理。
頓時就顯得尷尬了。
“這……對不起啊,我……這……有失風度,剛才我的確有失風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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