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個小時,在臨近十一點的時候。
終于,總經理辦公室的房門開了!
走出來的這些管理層,無論是餐廳的,還是后廚的,無論今天是不是上早班。
無一例外,全都直奔自己的部門,尋找自己的部下。
他們迫不及待地要在第一時間向下傳達會議精神。
而尤為難得的是,基層職工們居然也和他們的想法不謀而合。
當有人發現這些管理層步出會議現場后,也就幾分鐘的時間,這個消息就遍及整個飯莊,從樓上傳到了樓下。
實際上,餐廳的情況還要好一些,畢竟在二層。
三個餐廳經理,三個餐廳領班,說話就能走到營業區。
很容易把人有序集合在一起,抓緊時間開始開會,爭取在客人光臨前把事情說完。
但后廚可在一樓啊,負責點心店的廚師忙得離不開灶臺,但其他人可沒那一說。
所以后廚全亂了。
各位大廚組長們還沒等走到一樓,就已經在樓梯口被許多跑上樓來的廚師圍堵住了。
像小趙和小查都是打頭的,幾乎同時連聲追問。
“師傅,快說說啊,會開得怎么樣?”
“師哥,里面到底是怎么說的?到底什么情況?”
那是5月17日,周六。
當天天兒挺熱。
康術德在白班上呢。
寧衛民一個人在家也不好閑著,洗了一上午的衣服。
到了中午,他累得腰酸背痛手抽筋兒,實在懶得熱剩飯菜,嘴又饞了。
便一人溜達出家門,想外面吃口省事的。
京城有個順口溜囊括了京城各處繁華鬧市。
叫“東四西單鼓樓前,王府井前門大柵欄,還有那小小門框胡同一線天”。
小小門框胡同能有如此響亮的名頭,也混在其中,憑借的就是小吃。
實際上連門框胡同在內,包括和他相連的廊坊一條、二條、三條,幾乎都被小吃店占滿了。
什么鹵煮火燒,爆肚兒、餛飩、餡餅、饸絡、貓耳朵啊,樣樣京城人喜歡的本土風味兒都有,口味地道得很。
絕不是后來那些所謂的京城旅游打卡圣地。
凈賣什么老京城炸蝎子、老京城天府豆花、老京城脆皮香蕉、老京城蝦扯蛋之類的“外地人懵外地人一條龍”,所能比的。
所以走在奔門框胡同的路上,寧衛民這心里就琢磨啊。
到底是來點肉餅喝粥呢?還是來盤炒餅就蒜呢?
肉餅吧,顯得膩煩,炒餅又有點太素。
于是最終決定,干脆還是門框胡同的瑞賓樓吃褡褳火燒去。
褡褳火燒是京城瑞賓樓獨有的面點。
其口味類似鍋貼,但形狀不同。
那是5月17日,周六。
當天天兒挺熱。
康術德在白班上呢。
寧衛民一個人在家也不好閑著,洗了一上午的衣服。
到了中午,他累得腰酸背痛手抽筋兒,實在懶得熱剩飯菜,嘴又饞了。
便一人溜達出家門,想外面吃口省事的。
京城有個順口溜囊括了京城各處繁華鬧市。
叫“東四西單鼓樓前,王府井前門大柵欄,還有那小小門框胡同一線天”。
小小門框胡同能有如此響亮的名頭,也混在其中,憑借的就是小吃。
實際上連門框胡同在內,包括和他相連的廊坊一條、二條、三條,幾乎都被小吃店占滿了。
什么鹵煮火燒,爆肚兒、餛飩、餡餅、饸絡、貓耳朵啊,樣樣京城人喜歡的本土風味兒都有,口味地道得很。
絕不是后來那些所謂的京城旅游打卡圣地。
褡褳火燒是京城瑞賓樓獨有的面點。
其口味類似鍋貼,但形狀不同。
因其長條型,用筷子夾起時可對折,類似古代背在肩上的褡褳,故名褡褳火燒。
而瑞賓樓最有名的招牌小吃就是豬肉大蔥餡兒的褡褳火燒。
其獨到之處不但在于餡兒香,關鍵是油煎的火候了不得。
瑞賓樓的師傅能做到顏色金黃,焦香四溢,偏偏丁點也不糊不黑。
寧衛民覺著要來上三兩這玩意,就著個涼菜,喝點兒散啤。
那絕對是又解饞,又清爽啊。
但可惜的是,想得再好是一回事,能不能實現又是另一回事。
或許最近撞克什么臟東西了。
寧衛民工作著落不如意吧,就連這么個小小的愿望也沒能實現。
敢情一到了地方他就發現,本來就不寬綽的胡同全都淤了。
不知多少人抻著腦袋往瑞賓樓里看熱鬧。
就見人群聚焦的飯館開票柜臺那兒,居然是鄰居邊家的二兒子邊建功和瑞賓樓的人干嘴仗呢。
“……廢什么話你?一碗啤酒搭一個菜,你要買就買,不買你走人,瞎叫什么勁啊你”。
飯館的服務員已經顯得極不耐煩了。
但邊建功卻橫眉立目非要據理力爭。
“嘿,憑什么啊。報紙上可登了,說不許這樣干,你們怎么還這樣啊?”
“報紙登了你找報社買去,我們這兒就這樣。”
“你說的到輕巧。一碗散啤多少錢?一個菜多少錢?你們這么搭著賣,誰喝得起啊?”
“喝不起你甭喝啊,自來水便宜,‘撅尾巴管兒’去啊。啤酒供給不足,這又不是一天兩天了。你別沒事找事兒好不好?”
“你怎么這態度啊?你再跟我這么說話,我可告你去。”
“告我?行啊,找我們頭而去,他就后頭呢。快去。快去……”
這么一聽,也是巧了,邊建功居然是跟頭些日子院兒里的羅師傅一樣,也是為了買散啤的事兒急眼了。
但區別在于,羅師傅氣的是飯館私自漲價,多加了兩分錢。
到了邊建功這會兒,情況顯然更惡劣了。
看這意思,因為緊缺,飯館已經不單賣啤酒了。
顧客想喝,必須得得搭售一個菜才行。
不過話說回來了,飯館這邊也有飯館的苦衷,負責開票的這位也有人家的無奈。
因為這就是市場供需不匹配導致的矛盾,商品價格又不敢一下子放開的必然結果。
誰也沒轍。
要說起啤酒這東西啊,其實老京城人并不是一開始就待見它的,對這玩意有一個相當長的適應過程。
像建國后,除了少數家境優越的人,京城的普通市民對啤酒的味道是很抗拒的。
大多數人不僅品不出它的香味兒和殺口勁來,還諷稱其為“湯藥”、“馬尿”。
后來到了六十年代初,因為散啤價錢便宜啊,比汽水冰棍都解渴。
才使得人們因為囊中羞澀勉強自己改變口味,從不接受到逐漸接受。
結果適應了就一發不可收拾,因為從本質上說,散啤還是一種癮品。
于是七十年代成了“散啤”消費增長的黃金時代。
就這樣,京城的人們開始愛上了它,然后就變成了趨之若鶩的“追捧”。
只是雖然喝得人越來越多了,啤酒的產量卻沒能隨之增長。
很快,人們就發現市面上“散啤”變得越來越不好買了。
價格也從兩毛一升,兩毛六一升,四毛一升,一直漲到了現在的五毛六。
到了今年的夏天,京城幾乎所有老少爺們都已經把打一暖壺“散啤”,當成消夏必不可少的享受了。
偏偏此時的京城卻還是只有兩家設備陳舊的老啤酒廠。
一家是民族資本“雙合盛”改的“五星啤酒廠”。
一家就是過去小鬼子“麥酒株式會社”改的“京城啤酒廠”。
這兩家啤酒廠哪怕開足最大馬力,一個月也只能生產不到三千噸啤酒。
如果按照當時京城四百余萬人口計算,每人每月還分不到一瓶。
可就是這么一點也不能全部投放到市場上去。
因為大部分生產出來的啤酒都賣給了協作單位,沒有進入市場。
還有一部分是專門供應特殊商業系統、大賓館和政府招待所的。
實際上普通消費者能買到的啤酒每月不足百噸。
這一百噸絕大部分還都是散裝啤酒。
想想看吧,這口子有多大。
按三千噸算,每月一個人論不到一瓶。
一百噸就更甭說了,連一酒盅都到不了。
所以這一年也就成了京城有史以來,啤酒供應最緊張的一年。
那么本來就供應趨緊的夏季,當然是這一年供需矛盾爆發,到達極致的時候了。
這一年,京城啤酒稀缺到了什么程度呢?
盡管每天上午十點左右就有人持暖壺、塑料桶,望眼欲穿的企盼著送啤酒的汽車的到來。
可老百姓等了也是白等,在副食商店根本就看不到啤酒的蹤影。
這年頭拉散啤的是“130”罐兒車,簡直不能開上街。
因為一上街,它就成了人民群眾的狩獵目標。
汽車在前頭開,后面能跟著一大長溜蹬著自行車的人在追。
當然,雖然有時能追到卸車的地兒,可太遠就沒戲了。
更倒霉的是往往追了半天也是空罐兒,根本沒酒。
要說唯一能確定買到“散啤”的地方,也就只有飯館了。
但飯館也不是個個都有,得靠各自的領導的公關能力和門路。
即使弄來也不是為人民服務的,餐飲業的獎金要靠這玩意找齊兒,否則誰平白無故費這個力氣啊。
所以京城各大小飯館貼出不成文規定——“買半升啤酒搭賣一盤菜”。
瞧瞧,就是這么檔子事兒,誰也無解。
無論是消費者還是飯館,誰都覺得自己憋屈,誰都覺得自己占理。
那真吵起來,還有個完?
好在不同于現場這幫唯恐天下不亂的主兒,寧衛民是知道這其中過節的。
而且念著街里街坊的關系,念著邊大爺和邊大媽平日的好處,他也沒坐視不管的道理。
眼瞅著這局面就有要動手的趨勢了。
他見機不妙,趕緊就擠了進去,幫著勸架。
對付邊建功最好辦,寧衛民直接就說邊大媽馬上這就過來了。
一聽報出老太太的名號,邊建功當時就啞巴了,氣勢全滅。
更妙的是,飯館這主兒也認得邊大媽。
平日里都點頭不見抬頭見的,雖然不怎么熟,也知道是段兒上的居委會主任。
自然覺得沒必要把關系弄僵了。
于是口氣也緩和了。
再加上寧衛民會來事,敬了一根煙,說了兩句好話,這位也就順勢就坡下驢了。
輕而易舉,一場發生在即的沖突化于無形。
只是盡管寧衛民自覺做了件好事,頗有些沾沾自喜。
可結果卻遠沒有他預計的那么圓滿。
圍觀的一幫好事之徒因為沒了熱鬧可看,“噓”聲一片倒也罷了。
問題是邊建功也有點不識好人心。
走出了大老遠,得知真相。
不但不謝,反而還埋怨起寧衛民來了。
甚至看那臉紅脖子粗,手握拳頭,面容扭曲的意思,倒像是要把一腔子的火氣出在他身上似的。
而就在寧衛民后悔多管閑事,覺得邊建功忒不知好歹時候,更讓人沒想到的事兒發生了。
比他大上足足四歲的邊建功。
一個在內蒙待了六年,號稱能縱馬套狼的漢子。
突然間,居然一屁股坐地上了。
跟著,就抱著腦袋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