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顯然,在東四四條五號院的交易上,寧衛民因為靈魂與時代脫節,又鬧出了笑話。
他真是怎么也沒想到,這年頭連樓房的承租權都能買個一兩千塊一間房,平房的產權居然能賤到這個地步。
可這偏偏還就是事實。
在去看房的路上,寧衛民是通過跟呂所長有一搭無一搭的閑聊,大致搞明白這里面的情況。
敢情私房政策,由于國家才剛放開很短的時間。
所以為嚴防私房主借房取利,管控措施難免有些過度。
按照國家現行給房屋評價辦法,指定的交易價格確實存在與市場的實際需求相悖的情況。
城區房屋價格交易水平,比房屋實際建筑成本約低百分之五十以上。
甚至連買方和房主達成共識,私下里多給房主些錢都不行。
古語有云“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可見閱讀能讓人有所收獲,能帶來價值。
寧衛民以自己的親身體會,再次確認了這一點。
還別看這份報紙僅僅提供給了他一個掙錢思路,但價值卻不可限量。
要知道,頭一陣,他既然不打算再養魚了,并不是沒想過把孵化神仙魚的法子賣掉。
可問題是,花鳥魚蟲市場里全是小打小鬧的業余小販,真沒有幾個闊主兒啊。
像古四兒,就算精明,有魄力的了。
但實力卻完全不入流。
這小子連買他兩窩兒魚都費勁,為買方子能出的價碼簡直太可憐了,只愿意出區區一百塊。
哪怕這小子愿意再找倆哥們兒和他來一起合著買,每人都出一百塊,又能有幾個子兒?
對他來說,實在是杯水車薪,沒多大意思。
而他要是再去找其他的魚販子,再多賣一手呢?
倒不是不可以。
可一是古四兒他們肯定惦記做壟斷生意,多半知道了不樂意,怕是會上門找他麻煩。
二是他也沒法讓別人相信他啊。
古四兒是親眼看見他弄出了魚,才信服他的能耐,愿意出大錢來買。
其他的人憑什么?
誰都知道不見兔子不撒鷹。
等他再養出一窩魚來證明?
忒麻煩了,不現實啊。
更何況這養魚的招兒本就是一層紙,捅破了實在沒什么。
古四兒他們如果想降低成本,那么打弄走方子起,人家自己就可以低價往外賣了。
他向魚販子們兜售方子,還能快得過古四兒他們?
所以這事兒怎么看都不打合適,他只琢磨了一下,就沒再動過心思。
不過現在就不一樣了。
那針對的就不是幾個魚販子了,而是全國的魚販子,甚至是廣大的養魚愛好者。
他這么干,也就等于是蹭了官媒的便車,走信息產業化的路線了。
原本應該是一錘子買賣的死資源,一下子就盤活了。
要知道,這年頭,報刊的公信力可是超強啊。
人們的思維存在一個盲區,往往認為刊物是國家辦的,上面廣告就可信。
那從這里面到底能掏出多少真金白銀來,已經成了不可限量的事兒了。
不過話說回來,辦法雖好,可真想實打實沾這個光兒,恐怕也沒那么容易。
因為這個年頭,大家對廣告還認識不一。
在一家工廠和一個企業刊登廣告都得再三斟酌的情況下。
個人發布廣告,而且是一個二十初頭的小青年要發廣告。
絕對算是一件令人側目的新鮮事兒。
廣告當然不能隨便登,提供的廣告內容在報社的廣告部門必須通得過,這是一個前提。
就沖寧衛民的年紀,就沖他刊登這樣另類的廣告內容。
恐怕對方肯定多有顧慮,要通過審核沒那么容易。
其次,廣告也得投對地方才行啊。
全國性的刊物當然好。
可大報對刊登這樣的不上檔次的廣告大約沒多少興趣。
小報估計沒那么死板,而且價錢也可能便宜不少。
但寧衛民同樣不能因為這個,就隨隨便便瞎登一氣。
打個比方,像讓他受到啟發的那份《農業經濟報》就絕對不行。
因為別看農民對賺錢感興趣,可缺乏知識和見識的思維意識決定了他們的層次。
像吃穿用這樣實惠的東西,他們能看得明白,很容易相信、接受。
但是不會有那份閑情逸致去養魚的,更不可能感受到其間蘊藏的財富價值。
寧衛民如果真把錢投在這樣的報紙上,估計很難有什么回報。
這就是針對正確客戶群投放廣告的重要性。
那么在什么樣的刊物上投放廣告,就是他必須慎重考慮和選擇的事兒。
沒有合適的,寧可不投。
再者說了,登廣告的花費應該不會是小數。
萬一刊登廣告要沒有效果,這筆錢就打了水漂兒。
所以還須得先打聽清楚了費用標準,得把這筆代價控制在能承受得起的范圍里才行。
孫子兵法有云,“先慮敗后慮勝”。
只有先做好最壞的打算,再去爭取最好的結果,才能安心施展、處變不驚……
就這樣,無論好的還是壞的,只要能想到的,寧衛民基本都在腦子里過了一遍。
思路逐漸成型后,便馬上著手去做準備工作。
第一件事兒好說,寧衛民沒耗費多少時間就弄好了。
他深知銷售知識沒必要搞虛的懸的,廣告詞越簡言意駭越好,顯得越專業越好。
便主要列了一些技術條目,把“種魚挑選”、“相關設備”、“繁殖過程”、“孵化過程”、“環境準備”、“必要營養”、“特殊準備”這些內容要點當成了宣傳重點。
此外,再配以當前熱播的美國電視劇《大西洋底來的人》的收視狂潮。
放上一個“大西洋底來的魚——五元出售神仙魚繁育技術”的大標題。
這就是一個滿合格,頗能吸引人矚目的廣告噱頭了。
至于第二件事,可就要麻煩一些了。
因為這年頭咨詢不便啊。
就連報社、雜志社任職的人,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同行的存在。
計劃經濟模式也在發揮作用,傳媒行業根本沒多少人真正關心發行量和相關統計。
除非你郵局認識熟人,還得有點官職那種,否則根本沒辦法掌握現有發行刊物的大致情況。
寧衛民唯一可行方法,也就是通過或買或借,盡量去收集身邊能見到的刊物。
然后再根據這些刊物刊登廣告的具體狀況,去分析、去選擇。
幸運的是,恰恰在這方面,他遠比旁人幸運,先天就有很大的優勢。
因為這時候單位訂的報紙和刊物都很多。
重文門旅館在郵局訂的十幾份不同報紙,每天早上,都是郵差按時送到前臺這個“集散樞紐”來,然后再由前臺的人分發各科室的。
可別忘了,作為前臺的新人,寧衛民當初上白班的時候,這也是他工作內容的一部分。
他只要晚一點走,多等一等郵差,就能把單位訂的這些報紙捋一遍。
更何況康述德也是干收發室的。
老爺子上白班的時候,也同樣可以由著寧衛民去傳達室里翻閱。
而且京城玉雕廠作為千人大廠,訂的報紙刊物更是多達數十份。
除了常規的那些,還有不少是行業性的,以及不少職工為個人興趣愛好訂的,那覆蓋范圍就更廣泛了。
正是因為這意外的便利,寧衛民沒怎么費勁,也沒花任何成本。
便很快圈定了自認為比較合適的目標,準備進一步去了解情況。
不過連他自己都沒有預料到,竟然會把所有的報紙都排除在外,選擇的多半都是文藝性的雜志。
這種行為如果被房管部門發現了,那不光要罰款,而且房產交易也會作廢的。
再加上一個租戶難以騰退的問題,始終讓人頭疼難解。
這就導致真正負責私房產權交易的房管所門口一片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