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下京城人的心目里,皮爾卡頓公司無疑是國際時尚的化身,是服裝潮流的領導者。
同樣的,壇宮飯莊除了是宮廷飲食文化的代名詞之外。
也是首開先河,能把中餐廳做成藝術館的前衛引領者。
因此,幾乎所有京城的年輕人都對這兩個家企業充滿了無限的渴望和美好的遐想。
會對這兩個品牌有關的一切事物都會產生相當的興趣。
甚至可以說,身穿皮爾卡頓的服裝,去壇宮飯莊擺宴請客。
就是這個年代,人們普遍認知里,最奢侈,最體面,最受人羨慕,最讓人憧憬的生活方式。
所以哪怕沒有一個人真正的了解寧衛民的個人財產規模。
但就憑他在皮爾卡頓身居要職,能夠在某種程度上影響這家外企的經營策略。
并且還親造了壇宮飯莊,擁有這家合資企業的絕對掌控權。
就已經足以讓他成為許多人不敢小覷,想要結識,期盼親近,甚至需要巴結的大人物了。
如此一來,能夠收到他發出的請帖,有機會來參加壇宮北神廚宴會廳舉辦的答謝宴。
當然也就成了一件會讓人感到極有面子,值得炫耀的一件事兒。
哪怕是區政府的干部、美協負責人,或是媒體記者、文藝界明星、書畫界大家,也一定會感到愉快,對這次宴請鄭重其事的。
就更別說,壓根就沒想到自己也會收到邀請的人了。
毫不夸張的說,自打一個禮拜前,一收到寧衛民遣人送來的請帖,在城建局上班的年京就與有榮焉的跟單位里同事們吹上了。
他揣著請帖到處宣揚,說自己跟壇宮的總經理是好哥們兒,今后誰要結婚辦喜事找他準沒錯,至少給打七折。
而他此舉還真是讓自己大出風頭,收獲了不少小年輕崇拜的目光啊。
甚至在單位吹完了還不算,回家他還繼續跟自己老婆顯擺。
把金燦燦的請帖故意擺在江惠容易發現的地方,等著老婆好奇來問。
不為別的,是因為年京已經知道江浩和江惠兄妹倆,都因為貪心逐利跟寧衛民鬧了個不愉快,把人家給開罪狠了。
可偏偏他們自己著實走了眼。
寧衛民根本不是一個等閑之輩,不是任由他們可以隨意拿捏的人。
這家伙可是真有能耐啊,就是不靠他們這個圈子的門路,也能越混越牛。
而既然江家兄妹搞不定的人,自己卻能保持著良好的關系。
豈不是說他的交際能力和社會上的活動能力更加出色?
那么以后江家兄妹,還能小看他嗎?
如果有再涉及到寧衛民的事兒,恐怕也會想到需要他的幫忙吧?
這很有可能,會讓他在江家的地位有所改變。
不過說句大實話,其實怎么對付女人才是讓年京對寧衛民最為佩服的地方。
對比他自己賣身為奴都上進無門,讓江家上上下下看不起。
寧衛民利用女人的本事簡直稱得上是出神入化。
居然能把霍欣這樣眼高于頂的千金大小姐玩弄于股掌之間。
便宜是沒少占,而且還不用受氣,說甩就給霍欣甩了。
即便如此還能把霍欣迷得五迷三道,差點就殉了情。
這說明什么?
說明到底是有心計者神通廣大。
寧衛民的手段比他強多了,人家才不像他眼皮子那么淺。
看不上霍欣,十有八九是惦記要拿下更高的目標。
總而言之,這家伙野心勃勃,前程不可限量。
是絕對值得他亦步亦趨,追隨學習的對象。
好在都是胡同里出身的緣故,他們彼此之間有著能夠共情的一面。
寧衛民明顯對他是頗為友好的,可以說對他的處境是有些同情的。
好在那次狼狽的見面之后,寧衛民還有用得著他的地方。
為了蓋廁所的事兒,主動來找他幫忙。
他也就有了一個可以還上這份人情,和寧衛民增加接觸,加深交情的機會。
這么說把,年京對于自己和寧衛民具有共同語言,今后會越走越近,還是很有信心的。
于是收到請帖,他也就難掩得意。
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這個江家倒插門的女婿,如今有了一個相當有份量的朋友。
有了一個和江家完全無關,屬于他自己的門路。
這已經不僅僅是對自己百無一用是最有效的反駁了。
也是在他把李仲送進局子后,對江家人一直輕視自己的再一次有力還擊。
事實證明,他果然由此開始一點點改善處境了。
因為江惠發現這份請帖后,頭一次有點害羞,而且客氣的詢問,能不能跟他一起去看看。
那略帶祈求和刮目相看的眼神,讓年京難得的體會到了在妻子面前挺胸抬頭做男人的滋味。
9月2日這天上午,無論是年京還是江惠都起了個大早。
因為只要想想就會知道,這種性質的宴會,層次絕對低不了。
吃的喝的肯定山珍海味,也必定是社會名流一大把。
那么就不能不重視儀態儀表,好好打扮打扮。
否則別說自己去了丟人,而且除了大快朵頤之外,也是不會有什么額外收獲的。
只要不是傻子都會清楚,這種場合里搞搞交際,顯然比吃一頓大餐更加劃算。
不用說,女人在這方面,需要的時間肯定比男人要長得多。
事實上,就在年京徹底收拾好自己的時候,江惠對著化妝臺還在很仔細的化妝。
今天江惠穿著深藍色底有白色花紋的裙子,腰上系一條金色的皮帶的衣著。
這讓倒在沙發上的年京,望著妻子曼妙的背影,心滿意足地吐出了一口煙霧。
說實話,他從不懷疑妻子在裝扮上的本事。
但難得的是,這次江惠的打扮相當得體。
優雅、成熟、穩重卻不妖嬈。
完全是恰到好處,足可以勝任這種社交場合的裝扮。
這無疑說明了在李仲倒霉之后,他的妻子已經收了心,并不想在公眾場合勾引誰了。
于是出于對美好未來的期望,出于他們夫妻關系進入到嶄新的階段。
他相當興奮的夸贊起自己的老婆來,同時也許下了慷慨的承諾。
“惠兒,就你這盤兒,你這條兒,我看連皮爾卡頓那些模特都比不上你。這么著吧,回頭我也給你弄身皮爾卡頓的衣服穿穿。”
應該說,這不是空口白話瞎吹,其實寧衛民早有這樣的意思,親口跟他提過一次。
只不過當時還沒把握把寧衛民的事兒辦好,他就把這事兒先給擱一邊了。
如今舊事重提,并不過分,誰讓他把事兒辦得漂漂亮亮呢。
拿點報酬,滿應該的。
但讓他更沒有想到的是,江惠居然真像是改了性子一樣,說出了他根本難以想象的話來。
“不用不用,我用不著穿那么貴的衣服。女人穿衣打扮,其實用不著太張揚的。干凈和舒服,恰如其分才最重要。何況進口衣服,進口化妝品又真的能比國產貨強多少呢?好不好看,關鍵還不是看女人自己……”
“對對,先天的底子好才是真的好。可問題是,這也不是咱自己花錢買啊。我跟寧衛民說一聲的事兒,白拿你還不要?”
“那也有點浪費了。”
“這怎么叫浪費,這叫有生活品味!”
“不,我是說皮爾卡頓的女裝太貴了,得八九百,輕易跟人家開口不太好吧?即便是人家真不在乎,你也有這個面子。我也覺得最好還是你給自己弄一身男裝。因為男人穿衣和女人不一樣,用不著太多太新的樣子,關鍵是質地必須要好,能上得廳堂的那種。你覺得呢?”
老婆頭一次這么體貼的關心自己,年京的鼻涕泡都快美得冒出來了。
他站了起來,很激動地摟住江惠,尤為開心的說。
“惠兒,你想的可太周到了,居家過日子的本事見長。不過你恐怕還不知道我的本事呢,千萬別小覷我。大不了我給咱倆一人弄一套好了。這有什么呀!”
“別別,真的不用。一定適可而止,否則反而會破壞關系的。你忘了我哥他們……”
年京徹底控制不住發自心底的笑了。
“哈哈,惠兒,別拿我跟你哥他們比啊。他們講究的是空手套白狼。我和寧衛民可不是這樣。我們倆可互相都幫了彼此老大的忙,實打實處過事兒,關系鐵著呢。兩件衣服算什么,以后我帶你去壇宮吃飯,我讓他給咱們免單,你信不信?”
說這話的時候,年京明顯感到懷里江惠身子僵了一下。
這讓他更如過電似的興奮起來。
但他永遠不會想到,自己的妻子如此反應,其實并非如他想的那樣因為驚訝和震驚。
而是純粹對他滿嘴跑火車的輕浮和口出狂言,感到無奈的失望和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