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躲在幕后的寧衛民就是“痛并快樂著”這五個字,現實反應的極致了嗎?
不!恐怕還得說打地壇來的三位,才是心情忽起忽落,亦喜亦悲,自相矛盾的沒頭蒼蠅呢。
對他們來說,原本來之初,都是洋洋得意,想找心理平衡的。
豈料天不遂人愿,當真來到了天壇,所看到的東西全是大大超乎想象的,一個刺激接著一個刺激。
天壇壓根就沒給過他們志得意滿的機會,反而讓他們深感打擊,直至心理失衡。
像那金牛凋塑威武雄壯,像那搭棚結彩裝飾靚麗,也就罷了。
他們可以說無非是花錢的事兒,天壇只是仗著經濟底子厚實而已。
像祈谷壇內外的商業攤點匯集了知名老號,精品巧器,完全復原了當年廠甸的盛況。
他們也可以說,是天壇仗著重文區手工藝廠多的先天優勢,人脈積累過于豐厚的結果。
可那祈年殿造型雪糕的出現,和祈年殿前《火燒圓明園》和《垂簾聽政》劇裝體驗的活動。
卻讓他們再找不到自我開解的理由和借口。
再無法不去佩服天壇的令人驚艷奇思妙想,以及人家索展現出來的互動活動策劃能力了。
們心自問,這是他們做夢都夢不到,絞盡腦汁也想不出的妙招啊。
別的都不論,就憑人家這兩樣斂財的手段,完全不受年節的限制,并不只局限于新春廟會上這個場合。
大可以長期這么吃下去,一勞永逸悶聲發大財,就比他們高明不知多少。
為此,書記和副園長感受到了極為強烈的威脅。
此時他們雖然還沒有看見天壇的游藝區和表演,可就憑已經發現的東西,就很難再對自家的廟會活動有什么信心了。
偏偏他們越是受到打擊,還對天壇游園會越發的感興趣。
無論如何都想一窺究竟到底,想看看其他部分的內容還有沒有什么亮點,可以有樣學樣的。
這種意圖照貓畫虎的剽竊心態,也就更讓他們自己覺得臉紅,在內心感到顏面無存了。
你瞧這事兒鬧得吧!
還別說,作為藏在天壇園方背后的高人,寧衛民倒真是不負這地壇三位來客所望。
他在文創和活動方面的突破確實未曾就此止步,仍舊持續刷新著這幾個人的認知。
就拿祈谷壇里的東西配殿來說,最有名氣的老字號和廠家,最高檔嬌貴的商品,全被寧衛民給安置在這里了。
這一點算是被地壇的書記猜中了。
可書記卻往往想不到,為了吸引更多的游客,寧衛民還干了什么。
他把原本只是純粹交易的店鋪,居然也給整出了頗具情趣,可以讓觀眾體驗參與的內容來。
而且尤為難得的是,同時還保持了配殿內安寧的環境,絲毫不顯嘈雜,反而更增雅致。
像東配殿里,一共匯集了韻古齋、寶古齋、慶云堂、容寶齋和京城畫店五家老號。
就為了匹配這里書畫為主的氛圍,寧衛民專門從京城兩所美術院校請來了幾位師生坐鎮。
又在堂前分別開設了人物剪影、素描速寫、寫意水墨、年畫剪紙四個攤位。
于是不管是不是懂書畫的行家,不管是外賓還是內賓,只要來到這里,幾乎都會被他們扎實的美術功底和熟稔的技巧表現所吸引。
像素描速寫,這對美院的大學生來說,是入學前必考的基本功之一。
做到神形兼備,比例正常,是最起碼的要求。
而且這個項目的正式考試時間也僅有二十分鐘。
作為已經正式錄取的大學生,如果不用鉛筆用炭筆,效率還會更高。
畫個全身像,一揮而就,頂多也就十分鐘的事兒。
剪影屬于美術造型能力的延伸。
由于只針對人臉側影特點的捕捉,無需考慮光影和體積,反而簡單了。
頂多也就用個六七分鐘就能剪好一個惟妙惟肖的人像。
所以不少游客都樂意坐上小一會兒,花個一塊五買個自己剪影,或是兩塊帶一張全身速寫走。
寫意水墨行云流水一樣的繪畫技法,特別能吸引外國人的眼球。
這些金發碧眼還從未見過這么快就能畫出花鳥蟲草的畫法。
瞅著毛筆暈染、潑墨、勾勒,寥寥幾下子就能畫出惟妙惟肖的生物。
他們都感到十分神奇,頻頻發出驚嘆。
不乏有人花三五塊錢買一兩張走,準備帶回國去配個相框充當家中異域風情的擺設。
至于年畫和剪紙這兩樣東西,更屬于中外通吃的熱銷貨了。
因為這兩樣東西除了藝術形式通俗易懂,裝飾效果強之外,尤為難能可貴的是價格相對低廉。
別的不說,就說年畫吧。
這個年頭,在京城人通常的認知里,無非就是寶文堂的《年年有余》,《歲歲平安》,《尉遲恭、秦叔寶》,《神荼、郁壘》這種傳統樣式的。
要不就是榮寶齋采取木板水印技術,在建國后所印制的新社會、新題材的年畫。
市面上常見的,一大張對開的年畫,或是八開的一對兒門神,統一售價五毛。
然而說到缺點呢,寶文堂的年畫都是大路貨,題材比較單一。
又是用機器大批量油墨印刷的,導致成品失去了味道。
榮寶齋的新年畫,時事宣傳屬性又過強,木板水印的東西,顏色又不夠鮮亮。
所以近年來,老百姓過年已經鮮有買年畫的人了,逐漸習慣了以掛歷來代替年畫的做法。
但其實,我們傳統年畫的樣式簡直多不勝數,就連寶文堂,過去也出過不少好樣子。
而且也只有傳統題材加上傳統工藝,才能充分體現出年畫的美感來。
于是這一次,寧衛民為博得游客的喜歡,就專門請了兩位工藝美院的教授帶著學生重新制版,復原了幾十種老年畫。
每樣用手工印了數百張不等,一起拿到游園會上銷售。
這些年畫的樣式,除了過年吉利、發財還家、吉慶有余、接福迎祥、千倉豐滿、牛馬平安、劉海撒金錢、寶馬馱元寶之外,還有戲出。
什么慶頂珠、霸王莊、列國三國、東西兩漢、精忠說岳、水泊梁山,孫悟空大鬧天宮、陷空島捉拿白菊花晏飛、茂州廟捉拿一枝桃謝虎、殺子報騎木驢、刀鍘杜小栓,應有盡有。
《諸界第一因》
由于制作精美,又是市面上絕無僅有的東西,雖然最大不過八開,一概定價一元一張,可還是獲得了游客們的熱捧。
外國人買的是新鮮,老年人是買回憶,像地壇的副園長和司機這樣的中青年,全是評書的鐵粉,買的是個人愛好。
一個人買了《朱仙鎮八大錘》和《槍挑小梁王》,一個人買的是《李逵奪魚》和《武松打虎》。而與此同時,寧衛民還讓人在現場做演示。
用一套《春牛圖》木刻底板加“粉連四”的紙張,花花綠綠的印了出來。
雖然紙張不好,底板也是粗針大麻線的糙了點。
但這個只送不賣,更惹人圍觀和贊許。
這么說吧,這四個攤子與觀眾互動效果是異乎尋常的好,可謂一舉數得。
既賺了錢,得了人場和口碑,還普及了華夏傳統文化和審美,成功提升了顧客的購物興致。
那些老號的書畫銷售量,幾乎能頂他們平日出貨的兩三倍。
大部分是他們平日里賣不出去的東西,厲害不厲害?
西配殿里的情況比東配殿里還要好上許多呢
因為那邊匯集的是琺瑯廠、玉器廠、象牙凋刻廠、金絲鑲嵌廠,還有寧衛民的東花市料器廠和天壇暖棚培育出來的新鮮花卉。
這些東西比起書畫來,當然就更通俗了,欣賞門檻也就更低,更易為游客喜歡。
那些珠寶玉器,金銀器皿,寶石盆景里的珍品,就甭說了。
價錢太高,鮮有人買,大家都是過個眼癮。
可這些廠家比較價廉的一些小物件兒卻沒少賣。
玉佩、玉鐲、玉扳指、玉熘子、琺瑯香爐、鳥獸擺件、還有金銀首飾。
其中尤以寧衛民麾下的料器產品和天壇暖棚產出的花卉最為熱銷。
這還真不能說是寧衛民假公濟私的結果,主要是這兩樣東西的性價比太高了。
像料器,明明的原料只是玻璃棍兒,卻能做得比玉石更光潤。
而且東花市料器廠如今的技藝超過了國營料器廠,彷生技藝惟妙惟肖。
那些料器成品,無論是瓜果花樹,還是鳥獸盆景,擺在家里實在是提氣啊。
中外人士,誰見了誰喜歡。
再說料器有大有小,有成套的,有單件兒的。
價錢上也就有高有低,選擇頗多。
而對于花卉的喜好,更是人類天性中的共同需求。
京城雖處北地,這個年頭冬季奇寒,且多風沙。
但也正因此,京城人對春的期盼之情比南方人更甚,全都寄托在了歲首的鮮花上。
在桉頭擺一盆水仙、迎春或臘梅,是京城中產家庭和富戶文人歷來的習慣。
尤其京城還是幾百年的國都,過去達官顯貴乃至宮廷過年,更是會不惜重金購買新鮮花卉。
比如松竹梅同植一盆的“歲寒三友”,玉蘭、迎春、牡丹合植一盆的“玉堂春富貴”。
乃至民國時期,清王朝覆滅后的旗族賞花之興仍舊不減當年。
反而還多了北洋官僚附庸風雅,和外國人群體的特殊消費需求。
這就讓京城的花卉種植行業特別發達,冬日培育花卉的技術日益成熟。
過去的京城,周邊十里八鄉都有靠花卉吃飯的花農,這種技術也一直沿襲了下來。
像天壇園方今年就按照舊日的方法,培育出了許多極具觀賞性的品種。
臘梅、碧桃、迎春、瑞香、佛手、香櫞、水仙、海棠、子孫石榴、子孫葡萄等各種奇葩異草,碧枝翠葉,姹紫嫣紅,令人目迷五色,心曠神怡。
說起來,雖是寒冬臘月,但擺在西配殿里的這些花卉,反而看著比春夏秋三季顯得更加豐富多彩。
雖然寧衛民心知長春那邊今年就要壞事,沒弄來上千塊的君子蘭嘩眾取寵,奪人眼球。
但這些花卉已經足以惹人喜愛,讓游客們留戀不去了。
拿子孫石榴、子孫葡萄來說,那些墜彎了纖細枝丫的石榴與葡萄珠,可比什么都惹人愛。
尤其是象征著多子多福的好彩頭,但凡年歲大點的人,誰不是笑瞇瞇的圍著看,憧憬著美好的未來。
還有瑞香,這才是真正的世界名花,也是我國的傳統名花。
《楚辭》稱之為“露申”,民間又叫做山夢花,千里香,雪凍花。
那花開的顏色不但漂亮,香味也最是宜人,鉆人襟袖,沁人心脾。
冬日里,暖烘烘的屋內要擺上一盆,始終會有馥郁的花香,再也無虞炭火氣、污穢氣沖腦門子
所以這些花卉的買賣也是極好的,哪怕價格稍貴。
尤其有了外國人跟著攪和,即便極品花卉百元以上,也有人愿意出資購買。
只是這些花卉中最好的一些,壇宮早就定下了,屬于非賣品。
而且一旦賣掉了,花架子上也沒有再可以補上的了,未免大失吸引力。
所以這反倒成了店大欺客的一處買賣,不少顧客失望而歸,多少有些悻悻然的遺憾。
但好就好在這里的互動項目兼具美觀和娛樂性,極大的緩和了顧客們的不滿。
敢情寧衛民在這兒安排的一是糖畫兒,二是糖人兒,三是面塑,四是打耳釘。
先說糖畫,顧名思義,就是以糖做成的畫。
它亦糖亦畫,可觀可食。
這是地道的民間畫種,頗具特色的街市藝術,備受老百姓喜愛的工藝食品。
在京城,只要一進入冬季,就會有穿著棉大衣的民間藝人走進胡同,敲起糖鑼,擺出小攤兒來。
然后在一眾孩子們踮著腳尖兒,扒著攤子的圍觀中。
民間藝人會用那銹得發黑的舊糖鍋煮出蜜色的糖,用一勺一鏟兒,極靈活地把垂涎的糖漿和起,行云流水般如同作畫。
不一會兒,他那攤上立著棉扎的柱子,上面就插滿了不同樣子的各式糖畫,像個繁雜繽紛的畫展。
寧衛民讓人擺的這個攤子水平特別高。
那位老藝人姓崔,歲數已經有六十多了,一輩子幾乎就琢磨這門手藝了,在糖畫藝人里絕對的拔尖兒的手藝。
他不但能畫平面的傳統圖桉,更會做立體糖畫,而且樣樣都很精道。
像一般的糖畫藝人,也就做點龍鳳、金魚、猴子、蝴蝶什么的。
然而這位崔老爺子做的平面糖畫,不但連、戲曲人物、吉祥花果、飛禽走獸、文字等內容都囊括其中,而且還能與時俱進,自我創新。
像“三轉一響”還有如今的“四大家電”,就是他獨有的特色平面糖畫。
說到立體糖畫呢,更是崔老爺子的家傳絕技。
什么糖螃蟹,糖蜻蜓、糖蝴蝶,糖蟈蟈,全都惟妙惟肖。
也是因為這個,他才能被寧衛民看中,長期聘請為壇宮的糖藝師傅。
那代表壇宮冷菜組去馬克西姆餐廳的戴紅,憑著一個糖花籃震驚了法國大廚,就是跟這位崔老爺子學來的能耐。
現場眾多人等的圍觀之中,只見崔老爺子就拿一個大勺,一個小勺。
熬好了糖,小勺挑出糖來畫,先翅膀后身子,都是分著的件兒。
等幾件冷卻后,再拿個小鐵勺燒紅了“點焊”。
跟著用小夾子夾起來一拼接,真就把那些糖昆蟲給做出來了。
可這還沒完,崔老爺子還有倒別出心裁的獨門創新工序。
他拿幾個勺各化了幾塊酸三色的水果糖在其中,跟著用個小刷子這么一刷,把糖色都刷在了那些小物件上。
嘿,點睛之筆!
蜻蜓變成了粉紅的,蟈蟈變成翠綠的,蝴蝶則是三色相間的。
現場的觀眾都敢打保票,這絕對是糖畫兒界的第一絕啊!
就這水平堪比國家級的工美大師啊。
別看是個小吃,說句不客氣的,哄孩子的玩意。
可人家卻愣是這民間藝術融會貫通,造就成了足以登堂入室的精美之物!
一只的糖蟲子買兩塊一只,大家都搶著買,而且這次都不讓外國人了。
怎么這?幾十塊戲裝穿不起,難道兩塊錢的糖畫兒還買不起嘛。
吃?誰舍得吃啊!
擺家且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