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比老馮頭帶著哼哈二將在市場上精打細算,風餐露宿的緊忙和。
也不像齊彥軍、沙經理他們幾個風塵仆仆遠赴津門去吃癟受氣。
寧衛民和殷悅在京城市場中,玩批量套現倒是瀟灑得很,順當極了。
畢竟他們才是京城郵市隱藏的大鱷,市場上的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的掌控之中。
再加上殷悅可是郵市上的名人啊,人脈關系已經積累得相當豐富。
所以他們要做大生意壓根都不用市場上費口舌交涉,只需要晚上等到郵市散場之后,他們去個特定的地方熘達一趟就行了。
敢情自打郵市行情重新走強之后,位于和平門,離郵市很近的大眾飯館生意就又好轉了起來。
泡在郵市上的人白天雖然很忙,晚上卻沒有什么事情可做。
一般都喜歡聚一聚,喝口小酒,拉拉家常,嘮嘮嗑兒,談論一下郵市最近的新聞。
尤其是近倆月,郵票普漲一片,新郵不斷上市遭遇爆炒。
財富效應下,郵市上的人個個都覺得自己是財主,請客更是日益頻繁。
像曾經的“五眼聯盟”中,王姐、大帥和哈德門,資產規模也已經翻了幾倍了。
如今幾乎每天晚上收攤,他們都會跑到這兒碰頭,順便慰勞他們各自的手下。
飯館的經營者也與時俱進,增加了兩個雅間,便于郵票販子們談事兒。
同時也新做了菜譜,添了幾個諸如五柳魚、海鮮鍋巴之類的大菜,并把價錢做了相應調整,不聲不響普遍提高了百分之十五。
所以還別看烹飪水平沒多大長進,可就因為占了地利,分享了郵市大熱的紅利。
這家中等規模,本義家常菜為主要經營內容的大眾飯館已經越來越有大館子的氣象。
飯館的經理甚至已經考慮要給買賣改名了。
如今京城新開業的飯館,都流行叫什么什么“酒家”。
經理也想了個“有緣酒家”的新招牌報了上去,就等上級批復了。
“有緣”和“郵緣”諧音,這名字兼著兩層含義,多好?
總之,殷悅帶著寧衛民,也就隨隨便便挑了一天晚上去大眾飯館。
結果就發現,她的三位老朋友,絲毫不出意外,一個不拉坐在飯館的一號雅間里聚餐呢。
房倒是殷悅沒打招呼就帶了一個生人來,純屬破天荒之舉,很是讓這三位都吃了一驚。
“哎喲,妹妹,你怎么有空過來了?可有些日子不見你了。來來,快入席。我們也剛吃上。那什么,你喜歡吃什么,再點幾個……”
王姐率先打著哈哈站起來招呼。
“哎喲,妹妹,少見,最近沒見你來,是不是已經看不上郵市這點油水了,換別的地方發大財去了?”
大帥卻有點拿大的一招手,壓根就沒動窩,很隨便的說。
哈德門則主動替殷悅數落上大帥了。…
“甭理丫的。這孫子就這德行,好話偏不好好說。姐們兒,最近雖然沒見面,可大家也知道你沒少買猴票啊。佩服之至,你這押寶的眼力是越來越準了,龍頭品種都敢這么玩兒。現在居然是越賣越漲……”
但寒暄歸寒暄,客氣歸客氣,幾個人可都是第一次見到寧衛民,不禁多打量了兩眼。
殷悅正好順水推舟,不等大家打聽,就在幾個的矚目下,把寧衛民介紹給眾人。
“來來來,我帶個新朋友大家認識一下。這位寧總是做服裝生意的,當然,他也和咱們一樣,愛玩兒郵票。”
寧衛民便
十分客氣地跟他們打上招呼。
“聽說各位都是玩郵票的行家,在郵市里手眼通天,還請多多指教啊!”
一聽這話,無論王姐、大帥,還是哈德門都新有默契的對了下眼神。
誰都不傻,立刻聽出了言外之意。
也是,殷悅一直都陽春白雪的秉性,從不好平白無故湊飯局熱鬧。
這次專門帶了這么個衣冠楚楚的小白臉來,那肯定不會僅僅為了和他們幾個臭吃臭喝。
“好說好說。”大帥故意擠擠眼,跟著扭頭轉向殷悅。“妹妹,有什么生意關照我們,你就直說吧,別客氣了……”
哈德門也有點感興趣了。
“就是,談不上誰指教誰,其實咱銀花妹妹才是郵市大拿呢。她要買什么,郵市就火什么。都是一起在郵市里混口飯吃,互相幫助嘛,有錢一起賺才是正磕。”
“行了行了,都坐下,咱們邊吃邊聊好不好?再這么客氣,菜都涼了。”
還是多虧了王姐的一句,才結束了彼此一通寒暄。
這時,殷悅眉眼含笑,也就開了金口。“幾位,熊貓的發行可沒幾天了,你們都是炒慣了新郵的,對這近在眼前的事兒,就沒點想法?”
聰明的人就是這樣,話說一半,不下結論,留有回旋的余地,讓對方發揮去吧。
發揮多了,有時就是和盤托出。
果不其然,大帥端起杯子,喝進一大口啤酒,就不無得意地顯擺上了。
“那是,這種小型張誰都看好,現在市場上幾乎所有人都盯著,我看后市怕是要勐漲!怎么,你們也感興趣?那一塊做唄。還是老規矩。關鍵是你們能調多少頭寸?哎,一個人二十萬,應該沒問題吧?少了可就沒勁了……”
說起這個,哈德門也表示出樂觀的看法。
“不瞞你說啊,姐們兒,上把玩兒牛票,我們幾個就保守了。還不如你敢下本招呼,賺得也少了點。但這一次,我們要打算大干一場了。你們要愿意加入,雙手歡迎。咱們大家都知根知底的,一起合作,絕沒什么不放心。關鍵是這事兒真有可為,你想想最近哪個新郵不是一發行就開始勐漲的?”
殷悅卻微微一笑,不接招,只是繼續套話。…
“這事兒應該還是以王姐為主吧?畢竟王姐才是咱們幾個里專玩小型張的專業戶。王姐,你怎么想的?到底有多大把握啊,給妹妹透個底兒行不?”
“妹妹,像市場上有人傳言要把熊貓炒到三五倍去,那肯定是鬼話,咱當然不能信,可要看市場上這萬眾一心的心氣兒,咱們想賺個翻倍的利潤抽身,倒是不難。”
王姐顯然對即將展開的行動充滿信心,看了一眼哈德門和大帥,變得越發眉飛色舞起來。
“我也不瞞你,這次我們仨籌措了上百萬的資金,再不會出現上次炒牡丹亭那樣后繼乏力的事兒了。你要聽姐的,就趕緊把猴票賣了,跟我們一起炒熊貓。那咱們實力就更雄厚了,這回保準還是吃第一口,誰也甭想和咱們爭。”
“姐是不會給你碼瞎棋的,你想想看,猴票都快六百了,要翻一倍,那得一千二,這是什么難度?可熊貓定價才三塊,翻一倍也和不過六塊啊。就是炒到九塊,也不過分,對不對?”
聽到這里,殷悅不禁瞅了寧衛民一眼,和他會意地一笑。
那笑里差不多都快能寫出一行字了。
如果誰能破譯出來,那肯定是“可到了咱們忽悠的時候了”。
誰讓這幾位這么土豪呢?
他們既然調集了那么多的頭寸,正好可以用來接鼠票的盤。
“王姐,兩位大哥,說實話,其實我們對熊貓沒什么興趣……”
殷悅突然冒出的一句話,一腳就把熊貓踢到一邊去了,讓幾個人統統大吃一驚。
“不過呢,我們手里倒是有一筆快錢可以賺。或許還能為大家炒熊貓,多加點彈藥。不知大家感不感興趣?”
這是多么有趣的神轉折啊!
接下來話,更是大大超乎所有人的意料。
直至此時此刻,殷悅才把真正的來意向幾個在座的郵市大戶闡明。
她以寧衛民即將出國,著急套現為由,希望這幾個兜兒里正揣著大把現金的主兒,能接下寧衛民手里大批量的整版鼠票。
而作為優惠條件,給他們的價格是當前市場價的八折。
實事求是的說,殷悅和寧衛民開出的條件對這幾個郵市大戶來說,還是很有吸引力的。
他們都是常年泡在郵市的行家,相對普通老百姓來說,屬于見過世面的主兒。
再加上手里已經有些錢了,又經歷過好幾個品種的跌宕起伏,已經朦朦朧朧體會到了資本市場的游戲規則。
那就是哪里利潤最大就急速匯聚到哪里,按照三十年后的行話,這就叫“投資洼地”。
憑直覺他們就知道殷悅喂給他們的是塊肥肉,只要轉道手一出貨,直接就能套出利來。
雖然沒有炒熊貓小型張的利高,可勝在不耽誤工夫,利潤看得見,能上來就吃現成的。
可問題是他們也不能不顧慮一點,那就是數目太多了。…
這不是一千兩千,而是上萬版的大生意。
想想就知道不是很容易出的去手的。
而且剛才還說過呢,殷悅眼光好,看上什么什么漲。
這事兒可是反過來了,殷悅想賣的東西,他們接手,這真的沒風險嗎?
更何況殷悅這旁敲側擊的說話的方式也很讓人別扭,底牌揭開才知道她耍了心眼。
這就相當于平時逛地攤,一個人手里舉著帽子問價,心里卻是惦記著怎么把地上那雙鞋子給便宜拿下。
也讓他們幾個不能不心里起疑,有點緊張。
“妹妹,謝謝啦,虧得你還想著我們。可姐姐心有余力不足,現在一門心思就放在炒熊貓上了。要接你的貨吧,就怕到時候錢不湊手啊。”
王姐一開了頭,哈德門也立馬跟上。
“銀花,這事兒好歸好,可你這貨也太多了點。我們要接了一時出不去怎么辦?別的不怕,就怕到時候熊貓發行不趕趟,耽誤了大事。少拿點行不行?”
大帥最不講情面,話也說的最難聽。
“銀花,這么好的事兒,你不干,攛掇我們干,不是又跟我們幾個抖機靈呢吧?不會是你們倆著急炒熊貓,想從我們身上給你們湊頭寸吧?”
要擱過去,就憑大帥這句話,殷悅絕對急了,肯定不談了,冷著臉扭頭就走。
可如今跟著寧衛民,一是她自知責任重大,不好由著性子來。
二是涵養、素質、眼界也一天比一天高,她本身就不會再跟無謂的人生無謂的閑氣。
“大帥,你要這么想,還真是誤會了。”
殷悅微微一笑,反而以退為進,借機給對方洗腦。
“你怎么會懷疑我們想炒熊貓?這純屬無稽之談。在座的誰不清楚,炒新郵那是有錢就能干的事兒嗎?排隊、申購、收貨、放貨,哪一條離得開人手?我和寧總現在之所以會發愁,老鼠在手里太多了,就是因為我們勢單力薄,手下能辦事的人少。”
“說句實話,上次
炒牛票我就明白過來了,炒新郵我手里沒人,就爭不過別人,純屬弱項。有多少錢都沒用。要不是從你們大家手里拿貨,我根本就拿不著貨。所以我干嘛還要去裹這份亂啊?我有這個自知之明,以后啊,我就只打算專吃價高的精品票了。隨行就市,高賣低買,一樣不少掙,這才叫揚長避短。”
“最可笑的你問我,我自己為什么不干?那是你不知道。其實呀,我早就干上了,只不過是委托老馮在市場上幫我賣的。當然,這么賣也就賣不快,一天也就能收回個十來萬。說實話,要不是寧總嫌回款速度慢,催我催的沒辦法,這筆生意我還真舍不得讓別人分潤。再怎么說,一天也能無風無險掙兩萬呢。”
“至于這事兒我為什么找你們?還不是因為咱們合作過幾次,互相知根知底,外加我想謝謝你們幾位,在收牛票上的幫襯嘛。那次靠著你們大家,我才掙著錢,咱們做人做事都講究有來有往。你們呢,如果真不想干,也不用為難。給句話,我們再去找旁人也就是了。冒風險虧錢的事兒不好找人辦,難道掙錢的事兒還不好找人嗎?”…
這一番話說完,大帥立刻啞巴了。
打心里講,他不得不承認殷悅看問題之準。
因為牛票的事兒,他們其實背后沒少有微詞,都覺得讓殷悅占了他們的便宜了。
很是后悔自己收上來的票沒捂住,反而讓殷悅把錢掙走了。
這次一起拉著殷悅炒新郵,也未嘗沒有暗地里占占她便宜的心理。
原本打得主意其實就是,殷悅手里缺人,如果跟著他們炒新郵,注定吃虧。
“這話我愛聽,謝謝姐們兒還想著咱。哈哈,我說市場上老馮頭最近怎么跟變魔術似的,弄出一堆生肖票往外賣呢。敢情背后的老板是姐們你啊。這就難怪了……”
哈德門忍不住挑大拇指,只是他后一句話又帶著點以小人之心的市儈揣測。
“不過姐們兒,咱平心而論,你拉我們入局應該也有自己的算盤吧?誰不知道你凈盯著生肖票炒。而且這還幾天啊,熊貓就該發行了。我們一旦真接了貨,著急一起賣出,那老鼠的價肯定跌啊。到時候我們能不能及時賣出都是個問題。唯獨你是怎么都合適了,到時候低位一接,又能炒一撥……”
王姐也接口說,“就是啊,主要時間太緊張了。妹妹,我們不是不愿意接,可出貨也是個問題。表面上你們給的價讓了兩成的利潤,不算少了。可要是我們要是打短線一起賣,能跌到多少就說不好了。所以啊,即便是讓我們接貨。價格上你們還得再讓些空間給我們才是,否則風險還是挺大的。”
說來說去,最后又觸及到生意的核心本質了——價錢!
于是這個時候,不再等殷悅開口,寧衛民就主動接招了。
“各位各位,要依著我看呢,出貨還得分怎么出。大家要都往一個口子擠,那肯定價低。可要多方面找找路子,就未必了。不說別的,地區與地區之間的差價很平常。京城不是就有許多外地人,常年利用這種價格差來打時間差嗎?我覺得你們也可以從這方面考慮考慮,低價讓他們一些,貨就帶到異地去了。京城這邊價格的壓力就要輕松不少。你們說呢?”
寧衛民這話對于幾個郵市大戶來說,可是堪稱醍醐灌頂。
相當于主動捅破了一層窗戶紙,教給了他們應該怎么掙錢的訣竅。
于是乎,這幾位全抑制不住激動了。
大帥感嘆,“妙啊,別說,這還真是個法子。咱還真能一邊在京城郵市賣著,一邊再低點折扣倒騰給別人。只要有差價,保準有人愿意接。”
哈德門也說,“好算計。還真是這么個理兒。我就認識一伙兒長
跑廊坊和sjz的主兒。要再貼他們一些折扣,估計能出些貨,我看這事兒有點貼譜了。”
王姐則說,“好是好,可要這么出貨,那咱們能拿到的利潤也就少了。”
跟著她看向了寧衛民,又斤斤計較起價格。…
“您看,既然都是朋友,能不能再讓一步?您手里這么多貨,可見家大業大,我們可比不了。您也不好讓我們白辛苦,把好處都貼給別人吧?”
貪心永遠是生意人的脾性,寧衛民早料到會有這么一遭。
不過這個時候,他還是裝作為難的看向殷悅,好像是沒法談下去了。
殷悅明白他的眼神,心里當然跟明鏡兒似的,馬上也半開玩笑拉合起來。
“寧總,您不是急著用錢嗎?要是能讓的話,要不就再讓一步吧。我這幾個朋友沒別的,就是手下多,門路多。俗話說無利不起早,皇帝不差餓兵,你要多讓幾個,他們賣起來肯定盡興。那要順了手,那也許您給的一萬版還不夠他們發放的呢。也許剩下的貨,他們也給您包圓了。否則賣不掉,我落埋怨不說,回頭我們還得一起聯合,找你退貨……”
“哎呀,殷小姐啊,你知道的,這個價格,真的已經很低了。這些貨賣掉,錢又不是落在我一個人的口袋。啊,好了好了,怕了你了。誰讓你幫我那么多忙呢,全看你的面子了。痛快點,一百二一版吧。這是我最大的讓步了,不過前提是你們最少拿一萬版。退貨我真不怕,這些郵票我帶到哪里去都照樣賣啊,不過我可提醒你們,我只有三天在京城了,過了這三天。無論你們是想補貨還是退貨,可就都沒戲了……”
寧衛民也是半開玩笑回應,同時還施展演技嘆了口氣,好像吃了多么慘痛的虧一樣。
言下之意就是,這便宜是有限期的,過了這村兒可就沒這店了,你們還別想老有這種好事。
果不其然,沒人肯放過這樣掙錢的機會,三個人再無顧慮,幾乎同時肯定地說。
“一萬版,也就是一百二十萬!沒問題,沒問題,我們三人均攤好了!”
“那好,寧總既然點頭了,來,咱們一起干一杯吧,預祝合作順利!”
就這樣,交易該謝幕了,殷悅主動牽頭,舉起酒杯,帶著大家喝了一杯慶功酒。
然后幫著寧衛民一起跟幾個郵市大戶繼續商量明天的交易細節。
明天去哪兒見面,一手錢一手貨。
這個時候,
寧衛民唯一的反應就是以欣賞加欣慰的眼神看了殷悅一眼。
由衷的感到,這個幫手真是太完美了,太得力了,甚至和自己特別的默契。
看來這次依靠殷悅來輔助,還真是一招好棋。
不知怎的,寧衛民忽然又想到了那個滬海鼠王,和他身邊的那個姑娘。
他忽然覺得那滬海大戶好像辦事也有幾分門道。
至少在用人上,人家就比他更清楚漂亮女人的威力。
在生意場上,她們的作用令人無法忽視。
往往有一種特殊的氣場,能殺敵于無形,不戰而屈人之兵。
就是他有點好奇,也不知道,那個姑娘和殷悅,到底誰會更出色一點……